柳弘哭哭啼啼半晌,终是说了心里话:“凭什么都是为了杨家辛苦,我就得仰人鼻息,她杨成彦就可以潇洒快活,不受婆婆管?我不服!”
晴翠说:“柳弘,你听着:在家劳动,则家主养,在国劳动,则国主养。杨成彦入朝做事,没你想的那般逍遥快活。她起初做的是抄录,不管冬夏,坐在书库里将那无尽的藏本工整抄写出来,以备南书房与国子监使用。冬天她有每日三斤炭的份例,为了留给家中老母幼弟取暖,从不使用,一个冬天手上全是冻疮。你若愿意,我凤阁有的是这等边角位置,随便你挑,全年无休做个三五年,也奖给你一个爵位,随便你传给哪个孩子。”
柳弘不情愿:“妾身已是诰命,出入体面,何必做那些低贱的活。”
“做不来就不要看不惯熬出来的人!”晴翠怒道,“若无杨成彦辛苦工作,年年全勤震惊户部,你以为你丈夫能得恩封吗?连你那诰命都是靠她得来,有何脸面说人低贱?”
一场纷争无功而返,还闹得姐弟起了嫌隙,夫妻多番争吵,公主府颇觉挫败。杨嘉来向荣安公主请罪,又向陈幼容道歉:“是我没有安排好,使得长史后手白白浪费,不能施展。”
陈幼容却未气馁,安慰道:“人心瞬息万变,况是朝堂。天后陛下从来嘴巴不饶人,能抵挡几个回合,已是有能之人了。”
思索到日落,陈幼容抓住了“在家劳动,则家主养,在国劳动,则国主养”一句,大做文章:“女受家族养,当承嗣继业以报家族。公主受国家养,当慈惠布政以报国家。”
一群男臣头疼不已:一个从妃子做到副皇帝已经够让人头疼了,上头那个正牌皇帝还想给女儿铺路,那小公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各家小姑娘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拉着自己母亲谋划“女人的事业”,一帮皇女更是从未放弃效仿广元公主。你们争权争得热火朝天,对我们来说有什么区别?不都是等着给女人磕头三呼万岁?
不少男臣觉得必须将这股歪风邪气压下去,于是常鹤跳了出来:“公主是女子,还该谨守女德,孝亲抚幼,做天下女子表率,方是报国正途。临朝摄政,实非贤德之女所当为。”
荣安公主笑问:“诸公是尸位素餐为忠良,还是勤勉做事为忠良?”
“自当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方是忠君报国,”常鹤恭敬答话,“只是公主生为天之骄女,自当享受供奉,展现皇家风范,不必入朝辛苦,反添圣忧。”
“诸公以为,公主享封邑而不知稼穑是报国,还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是报国?我朝公主,自太祖起兵时即自招兵马,自理粮草,响应起义。此后每代必有安邦定国者。为天子安天下,乃我公主使命。”
“我朝公主不与别家同,心系天下,慈悲抚民,实乃社稷幸事,”常鹤恭维几句,随即话锋一转,“然而男女有别,男主外,女主内,所以政通家和。若天下女子都学公主,夫妻俱在朝堂,则家事谁做?他日内务纷乱,纲常失序,反是不美了。”
“难道我等大家高门,还要男女主人事事亲力亲为?”荣安冷笑,“常凤鸣,你夫人若入宫朝贺一天,难道你家就乱了章法,老母亲连口饭都吃不上了?又或者那些没成家的青年男子,他们要出外做工,家里就必然乱成一团?”
常鹤从容答道:“家中自然是有忠仆按照吩咐做事。然而仆从始终只是听令行事,即便有机变之权,终究是应急之策,不能长久替主人掌家。此是尊卑之道。”
晴翠突然开口:“凤鸣既知道理,如何反要替天子掌家?你欲加九锡,称魏王否?”
皇后开口就给人扣个大帽子,常鹤吓了一跳,连忙辩解:“臣断无此意。”
“若无此意,何以不许公主临朝?”晴翠扫视群臣,“此是我家天下,荣安是先帝之女,今上御妹,天子尚未不悦,何用尔等教她如何报国?”
常鹤被晴翠逼得无法,只好向凌清辉三拜:“臣断无僭越之心,望陛下恕臣老迈昏聩,言语有失。”
凌清辉转了转手上扳指:“凤鸣今年五十有七,早是知天命年纪。说老不算太老,论年轻,也的确不年轻了。还是该多多修行啊!你看陈玉芝,耳顺之年,偏偏不顺,要给朕找不自在。朕不自在,他也不自在,到头来谁又得了便宜呢?”
众臣讷讷。
明璋今日也在现场,跟随父母听政,始终没有出声。然而等回到家中,明璋立刻小手一挥:“刘尚书,请将众人带下,我要和我妈妈玩。”
刘嬷嬷遵令行事。
晴翠好奇看她:“你要说什么?”
明璋一脸严肃:“我很生气。非常生气。”
“你是为什么事生气呢?是不是因为我和你爹不让你说话?”晴翠解释道,“你爹说他那时候也是这样,太子头一年听政都是只许听不许说话,他想按照他爹那时候的样子培养你。”
明璋摇头:“我不是为这个生气。我生气的是今天你帮荣安姑姑说话。你为什么要帮她?你是不是不知道她在惦记我的皇位?”
晴翠嘎嘎直笑:“你的皇位。你好直接啊!”
明璋说:“对呀,我爹说了,等他死了这皇位就是我的,我得有本事保住它才行。”
晴翠冲她皱一皱鼻子:“还真是不客气呢!”
“别人都要抢我东西了,我还客气什么?”明璋急切地说,“你以后得跟我一条心,不能总是帮姑姑说话。我跟你讲哦,她今天这就是拿着你说过的话……嗯……叫借题挥!她是要实现篡位的阴谋!你应该阻止她开口。”
晴翠笑道:“我为何要阻止?倒省了我出手了。”
明璋有些纳闷:“什么意思?你又要出手,又不阻止……你要学郑庄公?”
“你开始读《左传》了啊?时间过得可真快!”晴翠感慨了一番,又解释道,“她是公主,你也是公主。她为了公主临朝执政的法统冲锋陷阵,我何必阻拦?难道我要跳出来说,那些男人说得对啊,公主就是不该参议国事?那你怎么办?”
明璋恍然大悟,又有点不好意思,光想着姑姑是敌人,却忘了她们还有公主这层身份阻碍了。想了一会儿,明璋又开口:“我还是觉得不行。你不把她赶出朝堂,让她继续做事,她会招揽好多人马,我就没人用了。李岱、云起她们可是都跟我说过了,荣安姑姑赶着中秋、除夕、上巳节,还有她们和她们母亲生日的时候,都会送礼物给她们的!送得还特别合心意,我的人都要被她弄走啦!”
晴翠不以为意:“夺嫡嘛,哪有不拉拢人的?你不能霸道地不许别人去拉拢有才能的人,这样反而会失去人心。你只能是自己也干,干得比对手更快,更周到。当然,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必你自己一一上门招揽,而是天下英才仰慕万丈光芒的你,主动来投。”
明璋幽幽看她一眼:“你都‘太阳’了,幼容阿姨也没来投奔你,还指点我哪?”
晴翠一蹦三尺高:“小混蛋,老娘这就把你扔出宫自己单干去!”
明璋叉腰:“自己干就自己干,你不把幼容阿姨拿下,就别想让我服气你!”
被女儿狂踩痛处的晴翠忍无可忍,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小宝贝,你已经有自己的小詹事府了,想不想要点小金吾卫?”
明璋下意识后退一步,随即想到不能弱了气势,又站直了:“想!你从哪儿找来给我?准备给我多少人?”
“太子东宫金吾卫,额定人数有一千五百人。当然,我现在没有一千五百个合适的小伙子给你,连小姑娘算上也没有,”晴翠一摊手,“不过我可以给你一块令牌,送你去骁骑营,你自己随便收揽人。”
明璋睁大眼:“骁骑营?”
“是啊!”晴翠奸笑,“骁骑营是个好地方啊!”
骁骑营是好地方,皇子太子都会来此摔打几年,尚武的公主们亦会来此练一练。不过公主七岁就入营还是头一次,黎晓看着晴翠,不确定地问:“娘娘,公主今年就去吗?”
“也不止她。还有她身边那一群小孩,”晴翠揉了揉额头,一副苦恼样子,“原先是我宫里侍卫带她们玩,但她们已经腻歪了,丹英惠芳这几个小丫头又嫌入宫来见到的还是自己亲爹,没意思。我思来想去,唯有你最是细致。索性就在骁骑营之下再开个孩子营吧!叫上那些青壮好手,给孩子们射个箭,跑个马,叫她们开开眼。我就在你骁骑营挑选武师傅教她们武课。”
一群金贵孩子可不好伺候。黎晓有些忧愁,又觉得是个御前露脸的机会,挑选人手时格外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