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书玉章一字一句转述完,晴翠笑得直不起腰来,明璋脸色有点不好:“他妈怎么这样?”
晴翠勉强止住笑:“你觉得稀奇,是因为从小接触到的都是教养良好的人家,就算有些龃龉,也没有堵着门骂大街的。正因如此,海诗钰一家才格外令人讨厌。”
晴翠为明璋分析:“夏少卿夫妇说得清清楚楚,你元福叔叔从小就习练弓马骑射,他舞剑你看过,文墨方面也颇有造诣,这才是正经教养子弟的人家。李东援呢?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不爱弓马骑射,不爱读书论政,甚至不爱与狐朋狗友纵马打猎喝酒玩闹,偏有心思去恋爱?若说情窦初开,也得爱个成人模样的小姐吧?”
“可是他说我很可爱,就算我不温柔也喜欢我,”明璋辩解道,“可能就是因为他母亲泼辣,所以他一点都不介意女孩子不温柔。”
晴翠嗤笑:“当年我见你爹的时候都十六七岁了,第一次见面就骂得他懵在原地,我泼辣不泼辣?他也说我可爱呢!可是就因为瘦小如黄口,你爹都没有男女那事的意思,把我当抚民德政对待。连柳茂与外边那些朝臣,见了我也说不出红颜祸水之类的话,全都相信陛下确实是动了怜悯之心,与我是男是女没关系。后来我长开了,我俩才爱上了。”
晴翠长篇大论讲了两个时辰,累得哐哐灌茶水,可惜明璋压根听不进去:“我知道你觉得我傻,可是我好喜欢他。他拉不开弓我也喜欢,他脾气我也觉得可爱,就像他觉得我可爱一样。”
晴翠简直要气死了:“你喜欢他,他真的喜欢你吗?他家都完了,现在就指望巴着你往上爬呢!”
明璋一脸认真:“滚金山庄的事他跟我说过了,他不赞成他父母做的恶事,他认为他们受罚是应该的。我觉得他都改悔了,应该给他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晴翠冷笑:“昭德公主,我劝你少读圣贤书。你如今这脑子,莫说比着当年跪御门给皇长子求情时候,就是比着先前上表求复二皇子宗籍时候也差远了!”
明璋不高兴:“‘人之初,性本恶,然教化有功,所以百姓向善。’这还是你说的呢!我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改过自新不行吗?为君者,仁爱世人!”
“骗世人连自己也骗过去的君王我还真是第一次见,”晴翠忍不住讥讽她,“公主殿下,我必须提醒你一句,他家败落正是因为你的父母查处滚金山庄,严惩涉案人员,撤了他父母的爵位,没收了他家全部赃银,还罚了赎罪银子。短短两个月,他从浑身锦绣绫罗落到去猎场都没有合身猎装的地步,不恨你是不可能的。如果他让你单独不带人去某处见面,你可千万别听他的。”
明璋抬着下巴,比荣安初见时更加高傲:“我自己有数,不用你说!”
女儿固执己见,还迷上了个只会花言巧语的歹人,晴翠愁得饭都不吃了,三天饿九顿,喝汤不吃肉,问就是没胃口。
凌清辉哪见过这架势?忍不住劝她:“你好好吃饭,别亏损了身体,越是担心她,才越不能让自己倒下啊!”
晴翠揪着凌清辉袖子,脑袋往他肩上砸:“天杀的你也不替我想想办法,光说正确的废话!”
“堵不如疏嘛!你越不让她谈,她越好奇,到时候跟咱们拧起劲来,信了那些粉脸小子的蛊惑,大事上劝不动,那才真叫要命,”凌清辉给她捋后背顺气,“她喜欢就让她试试吧,有我在,不会出问题的。”
晴翠愁眉不展:“你男人家家的,哪知道女人爱错人的危险!”
凌清辉笑道:“我的确不是女人,可我做过太子啊!太子难道就不会遇到或者温柔贤淑或者明艳大方的女子?就不会有人想母凭子贵?”
晴翠想了想:“那好吧,现在掉坑比将来掉坑强,至少她年纪还小,不至于被孩子拴住了。”
“你不必担忧这个。放在寻常人家,摊上个无赖女婿,沾上这事不死也得脱层皮,可咱们是皇家,她是帝王,谁敢跟她掰手腕讲这些?”凌清辉低声道,“汉武一世明君,到老犯浑,也不避讳去母留子,咱们家就不能去了皇嗣那个爹?”
晴翠皱眉道:“我可不想后人有一股流着这东西的血!”
凌清辉笑道:“闺女才七岁,刚到避嫌年纪,真谈婚论嫁还早着呢!你不必担心。我看她早点吃个亏也好,你我正是年富力强,不怕有人兴风作浪。我看她近来确实是读那些仁爱治国的道理入了迷,拿着这糊不上墙的烂泥当迷途羔羊挽救呢!然而元麟对人要求高得很,时日久了就知道圣贤之言不能盲从,那时自然就与他疏远了。”
哄了半日,晴翠仍旧情绪低落:“她就算这次想通了,也快要到长大的年纪了。她迫切地希望自己是大人,她要抛弃我了。”
凌清辉忙说:“你还有我,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那不一样。我和你没血缘。我喜欢你,依赖你,也会保护你,但我对你和对明璋是不一样的。”
“我明白我明白。我也舍不得元麟,她对于我,和她对于你,是一样的。或许我们可以换个角度看待这个问题,孩子始终是要长大的,总有一天会离开父母,独立生活。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现在忍痛放手,是为了将来我们不在时她能保护自己。”
晴翠眼泪滑落:“可我的‘家’到如今只存在了七年。”
凌清辉听明白了,可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抱着她絮絮叨叨:“我懂你的感受。我比你强些,可我爹再疼我,也不能不顾及其他儿女。我明明有爹娘有手足,可最疼爱我的父亲早逝,母亲的心太大,在意的人太多,后来弟弟僭越,如今妹妹也有别的心思。跟这样看似热闹实际令人心力交瘁的‘大家庭’比,其实倒不如我们这个才七年的小家庭更温馨一些。”
“可别的皇帝都是有好多妃子好多孩子,你现在就只有明璋,你会觉得遗憾吗?”
凌清辉摇头:“不遗憾。我也是做过孩子的,看着母亲偏心凌清荷,我心里委屈得很。父亲对我疼爱一些,宫里也好多风言风语,说我娇惯,说我目无长辈妄自尊大,我就得被母亲逼着从妃嫔到侍巾全都恭恭敬敬。我一个儿子,倒伺候千百个爹娘了!”
凌清辉想起往事也有些郁闷难抒:“我那时候就想着,将来我不要我的孩子那么委屈。可惜我在老大和老二身上,并没有做到。我从未想过我作为皇帝、父亲、丈夫,竟然会有人阻碍我与孩子亲近。”
“我现在也理解柳茂和王碧玉了,我就希望元麟对我最亲。”晴翠闷闷说着,又开始掉眼泪。
“你是她的母亲,没人比你们更亲近了,她如今是孩子长大必经之路,不要为此慌张伤心,等她过了这阵,看破迷障,只会与你更亲,”凌清辉努力安慰晴翠,“你怕她受委屈,也不收养别人孩子了,这可是我没见过的。你是真的疼她,她现在怨你也是冲你撒娇,毕竟你是她娘嘛!孩子最亲近母亲,所以对母亲的期望也会比旁人更高。”
明璋听着自己耳报神的转述,摸摸下巴,想到半夜。
隔日李东援再来,冲明璋抱怨夏安,明璋说:“你不要总是怪别人比你强,你男人家家的,连个弓箭都拉不开,真丢脸!”
李东援不乐意了:“我都没嫌你粗鲁野蛮,你怎么还不许我斯文?”
“你没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李东援更不高兴了:“那你也没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我和你不一样,我又不求着你什么事,但是你却想嫁给我,”明璋抬着小下巴,一脸高傲,“想嫁我就得听我的。”
李东援大惊失色,忙给她扭转观点:“是你嫁给我,不是我嫁给你。”
“嫁,女家也,意思就是说,你来女方家里,这才是嫁。你是臣,我是你的君,你想嫁来我家就得三从四德,做个贤良男人,不然我就废了你,送你去庙里做小和尚。”明璋更佩服颜师傅了,师傅讲的真是有用,昨天听的,这就用上了。
李东援跑得头也不回,仿佛后面有狼在追。出了宫门,外头小路上候着的家丁们最是高兴:只要少爷入宫,他们是必须一刻不离守在这里,随时预备小主子使唤人,他们要茶没茶要饭没饭,侍卫们也瞧不上他们,真比老鼠都难受!
如今小少爷自己出了宫门,家丁们满面堆笑迎上去:“少爷……”
不待开口细问,李东援已慌里慌张跳上车,催促着家丁们:“回家,回家!我要找我妈!”
家丁们忙答道:“这就走,还要解绳子呢,少爷莫打!”
看着李家驴车颠簸着离开,便有侍卫对同伴使个眼色,转头入内禀报大将军常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