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逐日看向窗外,目光悠远深沉,“有很多战友生下孩子后没办法抚养他们,不得不将之寄养在老乡家中,可世道混乱,匪徒肆虐,他们不是死,就是下落不明,至今找回来的孩子不过十之二。还有战友在绝境中生下孩子,为了不占用大家的口粮,为了保证大家的行程不受耽误,亲手结束孩子的性命,也有跟着父母活活饿死的孩子,也有跟着父母被捕后英勇就义的孩子。我知道我和你大嫂对不起平安,但那是对平安最好的安排,至少他在陆家可以获得平安,至少他可以活得丰衣足食,不必担惊受怕。”
陆明珠顿时无言以对。
她心里明白,陆逐日说得没错,就凭陆逐日身受重伤、叶颖牺牲的情况来看,陆平安跟着他们东奔西走,说不定会命丧途中,平安长大的机会微乎其微。
在陆家这些年,除了受到陆老太太和陆父冷待,陆平安过得并不算差。
比那些被寄养在老乡家中至今找不回来的孩子,跟在亲生祖父母身边的生活可是好得太多太多了,也受到最好的教育。
“你说得都对,你考虑到平安的将来,即使没养过他,也不算是一个完全失职的父亲。至于他恨不恨你,你得问他,我不能代表他。”陆明珠对他和叶颖夫妇的行为给予肯定,“就是爱国,她那么小,你就由着她被后妈虐待?我见到她时差点以为她才两岁。”
在陆明珠看来,让四岁小女孩带孩子做家务就是一种肉、体上的虐待,以陆逐日当时的收入,又不是请不起保姆,更别说林晓红还擅长冷暴力。
基于以上种种,陆明珠说话很不客气。
陆逐日苦笑:“这是我真没料到的事情,的的确确是我之过,早知我就不该答应组织的要求再婚,而是把爱国送到你们身边和平安作伴。”
见他没有推卸责任,陆明珠忍不住道:“她现在已经长胖了,也改名了。”
“叫什么?”陆逐日问。
“偏不告诉你!”陆明珠伸手在脸前扇了扇风,“你屋里怎么这么热?难道你真是病得不轻?既然知道自己全身痛,干嘛还到外面迎来送往?”
陆逐日不肯承认,“你别听章同志胡说八道,没那么严重。”
陆明珠突然上下打量他。
“怎么了?”陆逐日看着这个从未谋面的妹妹,明眸皓齿,雪肤花貌,一身气度尊贵典雅,难怪被外国人誉为东方明珠。
陆明珠道:“我说话声音不大,没见你听不见。”
之前在会客厅中是选择性失聪吗?
陆逐日失笑,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你这次来首都真是因为受到邀请吗?”
“我来找你。”陆明珠道。
这是陆父交给她的另一个任务,比讨债更重要。
陆逐日挑眉,“找我?找我干什么?”
“爸爸让我问你一句话。”陆明珠道出她见陆逐日的重要目的。
陆逐日站起身,双手下垂,模样瞧着挺恭敬的,声音可不是:“什么话?是不是又骂我败家子?把祖宗传给他的家业败了一大半儿?其实他应该感到荣幸,咱们家那些财产救人命无数,于国有功,可谓积下无边的功德,我的功勋章也有一大半属于家里。”
陆明珠目瞪口呆,“你竟这样狡辩!”
难怪陆父总是骂他。
摊上这样的狗儿子,真是倒八辈子血霉!
陆逐日脸皮厚得跟陆明珠向陆父要钱时一模一样,“你先说爹让你带给我的话。”
陆明珠同样站起身,仰着脸,望着他,“爸爸说,自古忠孝两难全,你为国尽忠,他答应了,你也做到了,现在乱世结束,盛世可期,你是不是该回家尽孝了。”
陆逐日闻之一愣,“他叫我回家?”
“是,他想叫你回家。”陆明珠觉得陆父应该惦记着这个儿子,尤其是他知道这个儿子自顾不暇导致小女儿英年早逝,或许那时候他就想让陆长生回归家庭,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高官厚禄,他老人家不在乎了!
陆逐日沉默不语。
陆明珠没等到回答,就说:“你救国救民的抱负已经实现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不是有很多战士解甲归田么?你为什么不能?”
反正陆平安决定从商不从政,他这个官儿可有可无。
再说,即便他当官,十年内也不能让家人沾光,等到能沾光的时候他人都不在了。
人走茶凉,有个屁用?
原著中,陆逐日并没有活很久,他在下放中去世,走在原身的前面,终其一生,他都没有等来曙光,直到后来才随大流被平反。
可那时又有什么意义呢?
陆明珠越想越觉得陆逐日这官儿当得没意思,“难道你不舍得你的官职?”
“没有舍不得。”陆逐日终于舍得回答她,“我只是觉得国家百废待兴,各方面都需要建设,所以想再尽一份心。而且,因我之故用掉陆家大半家产,我也没脸回去,回去以嫡长子的身份继承财产,让那一帮兄弟们恨我吗?”
陆明珠不以为然,“爸爸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你年纪大了,落得一身伤痛,而国家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你要真是想报效祖国,回家就好好保养身体,好好地孝敬老父、好好地教养子女、好好地疼妹妹、好好地经商赚钱,用金钱来支援国家建设,不也是一种贡献么?”
“你真是会说话。”陆逐日由衷地道。
若不是心性坚定,他几乎被陆明珠说服了。
陆明珠坦然接受他的称赞。
姑且称之为称赞吧!
“希望你好好考虑爸爸的要求,早日回家,早日团圆。”听到外面的敲门声,陆明珠知道是谢君峣来了,她站起身,“我回去了,带来的跌打损伤酒,你记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