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1人对着后方的流民摆手道:“走吧,你们都走吧,跟着有什么用?他们杀人如割草,惹怒了他们,也只是多一个与我们陪葬。”
宋回涯摸着自己的剑,又低头闻了闻苦的酒,觉得自己也该走了。
她跳下房顶,不急不缓地迈步,路过那群愤愤不平的看客时,偏过头,诚心问道:“你们跟在这里,不是要救他们吗?怎么不去?”
一青年义愤填膺地骂道:“高家人着实可恨!上贪下奢,排除异己,心狠手辣,天下全凭他们一手遮天,莫非没有公理了?可悲啊,天下再没有几1个季太守这样的好官了,连他也受那奸臣残害……”
“所以,”宋回涯的斗笠滴着水,一字一句问,“你们怎么不去?”
对方很是诧异,这才认真审视她,满脸写着“大言不惭”四字:“他们是朝廷的人,是官府的人!怎么能杀?”
宋回涯说:“你觉得他们错,也不敢杀吗?”
说话的人退开半步远离她,惊呼道:“你这人疯了?!”
宋回涯笑了。
她想起师父落葬的那天。
春日的绵绵细雨中,她目送师父上门。随后一个人坐在山腰的湖边,抓着竹竿钓鱼。
宋誓成提来壶酒,与她一道坐着淋雨。
麻乱的雨脚不住往她心里漏滴,宋回涯问:“我能为师父报仇吗?”
宋誓成没有回答,只沉闷地喝酒。
雨势快停的时候,宋誓成忽然开口叫她的名字:“回涯。”
雨水落在浮萍上,将一团团圆叶冲散打翻。打向宽大的荷叶,如蹦玉跳珠一颗颗滚开。
宋誓成答她:“回涯,这世道烂透了,多得是为人伥鬼还不自知的人。
“他们会将自己的罪过随意栽到你的头上。有人敢做他们不敢做的事,那人便是恶。有人敢说他们不敢说的话,那人便是妖。嘴上说着为民,可手上刀杀的最多的便是民。嘴上谈着仁义,可半句不由人辩驳,用来排除异己的刀便是仁义。
宋誓成放下酒壶,目光平静望着远方。
远处一间简陋的亭台,亭前的石阶上布满青苔,檐角悬挂着一个铜铃,被风吹得清脆作响。
雨水从空中飘落,落在酒壶上、湖面中,叫周遭万物都有了嘈杂的声音,也叫宋誓成的话在这嘈杂的生机里变得异常清晰。
“所以你要讲道理。这个道理不是为了和别人讲,是为了和自己讲。出剑之前,先问问剑,问问心,若自己觉得无愧,那便不要去管世间的荣辱跟誉毁。万般路皆在脚下。”
他无波无澜地道:“杀吧。”
宋回涯举起酒壶,仰头大口饮尽,砸到地上,抬手擦去下巴的酒渍,摘下斗笠。
也轻声道:“杀吧。”!
听着世人的谴责与诋毁,时常也迟疑,她是不是真的杀意太盛,罪孽滔天?
走的路上,南方终于下雨了。
这场大雨来得太晚,可下得尽兴。好似积攒了数月的雨水要在一日间全部倾倒出来。
干涸龟裂的土地上漫起了水,枯萎的植被复又茁壮挺立,农户跪在田里失声哭泣。
山上埋得浅的坟墓也被雨水冲开,露出下方瘦骨嶙峋的腐烂尸体,随着泥流朝山底滚去。
山脚外四五里处的一家客栈,宋回涯遇到了押送的队伍。
彼时她正坐在客栈里吃饭,就见一伙人顶着大雨朝这边赶来。
囚犯中的一名老者已病得直不起身,全靠边上的青年搀扶才能蹒跚行步。随后紧跟着十来位案犯的家眷,形容憔悴,脚步虚浮,可见来路上吃过了苦头。
队列的后方,隔着数丈的距离,又坠着一群人。鱼龙混杂,不知是什么来路。
有的衣不蔽体,像是逃荒的流民。有的背负行囊,像是奔走的行商。还有的高大威猛,像是游历的侠客。
负责押送的官吏连同一群武夫抬步走进客栈,敲敲柜台,喊着让店家上酒。
老者意识迷离,跟着想要进
去,尚未迈过门槛,被随行的官吏返身抽了一鞭。
那恶吏指指门前一块空地,叫他们坐在雨中等候。
掌柜的殷勤上前招呼。
伙计匆忙拿起一壶酒,走到宋回涯的桌前,朝她手里塞,给她使着眼色,示意她赶紧走。
见宋回涯坐着不动,甚至不加掩饰地打量起墙边说笑的那群人,伙计满脸愁苦,小声提醒道:“这位姑奶奶啊,这地方你还敢待?不见那些人都躲在外面吗?快走吧!”
宋回涯抓起桌上兜里,接过酒,随意丢下钱,起身离开。
她没有走向远处的人群,出了大门后,借着轻功飞身翻上屋顶。
客栈内说话的声音陡然小了下去,几1人仰头朝上查看,片刻后才又若无其事地继续闲聊。
宋回涯盘腿坐下。戴着的斗笠挡不住瓢泼的大雨,冰凉的雨水透过孔隙,从她额角成串滑落。
她将剑平放在膝上,听见客栈内传来几1人狂放的笑声。
“那老东西要死了吧?我刚才看是快没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