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死,债不烂。
人死了,债也不能烂。
侯魁死了,可是他还欠着三百多工人近千万的工钱。
去年年底,侯魁说开商只给了一半的工钱,他把自己家底都打扫干净了,又从银行贷款三百万,才给工人们凑够了7o%。平均每人欠薪二万七八,总计欠了工人九百多万。
当时,侯魁眼含热泪,说话哽咽。
侯魁面对着几百名十里八村的乡里乡亲,看着他们被风吹日晒变得粗黑皴裂的脸庞,看着他们那双略显呆滞却又对他侯魁充满信任的眼睛,侯魁动情地带着哭腔说:
“老少爷们,我没有能够兑现年初的承诺,我没有把今年的工钱给老少爷们结清,是我侯魁食言了,是我侯魁无能!是我对不起跟随我辛辛苦苦上了一年工的老少爷们!”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我舍了这张脸不要,给每个老少爷们赊来了十斤猪肉,十斤豆油,十斤水饺粉,十斤大米。东西不多,权当我侯魁的一点儿心意。”
“至于欠下老少爷们的工钱,我都让会计给你们打了欠条,那上面都盖着我的印章。我保证明年开春复工,就给大家结清。反正,老少爷们都知道我侯魁在侯营的家,也知道我侯魁在溯州的家,我老家有父母,城里有老婆孩子。我如果不能兑现自己的承诺,大家可以找到我家,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把我喷死。”
农民工最善良、最纯朴,也是最重视乡亲邻里感情的,他们也都有农民式的小聪明。他们互相小声议论着。
“听说,白庄弥勒佛那个建筑队,工资也是按7o%结算的,过年只了十斤肉、十斤油,还不如咱侯营瘦猴哩。”
“天下乌鸦一般黑。政府不给城投钱,城投不给开商钱,开商不给包工头钱包工头自然也就欠着我们这些最底层的农民工喽!问题还是出在根子上!”
农民工被侯魁声情并茂带着哭腔的演讲打动了,他们非常体谅老板侯魁的难处,他们带着那些廉价的节日礼品和一张张上万的白条,回家和父母妻儿团聚去了。
第二年开春复工,侯魁又食言了,他说城投工程款依然没有到位,他只给老少爷们结清了三分之一,每人手里还有接近二万的欠条。
而且旧债未清,又举新债。眼看又要到年底了,侯魁又新欠了每个工人接近二万的工钱。当然,开商也没有和侯魁结清,开商还欠侯魁工程款,依然是三角债。
现在,乡里乡亲老少爷们听说,他们的包工头侯魁死了。人死了债不能赖!他们要集体去找市城投公司,讨要去年欠他们工程队的工程款!替老板讨回一个公道,同时也讨回自己去年一年的血汗钱!
几百名建筑工人聚集在溯州市城投公司大楼下面的时候,城投公司老总徐贵祥正陪着常务副市长靳东海视察某回迁工程。
陪着领导,徐贵祥总是习惯地把手机调到静音上。看到靳市长正在给建委、财政、交通和经开区的头头们交代问题,看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自己头上,徐贵祥就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一会儿的工夫,公司办公室竟然连续给自己打了六个电话徐贵祥知道公司出事儿了,而且事儿还不小。
徐贵祥连忙回拨了过去,接电话的是办公室小刘。
“总经理,外头来了好几百建筑工人,说是要讨要他们的工资!郭副总和阚主任下楼和工人们去谈判了,说让我给您汇报一下这事儿。”
这小刘是市政协刘副主席的儿子,勉勉强强糊弄了一个三加二中外合资办学的本科毕业证,在国考省考和事编考试中,全部考得一塌糊涂,惨不忍睹,笔试总成绩竟然没有一回能考到三位数。没有办法,只能找到自己的老部下徐贵祥,硬把他安排在城投公司办公室。
“讨要工资?哪一年的工资?他们是哪个建筑公司的工人?”徐贵祥埋怨小刘汇报问题抓不住重点,连续追问了好几个问题。
听说几百名建筑工人讨要工资,徐贵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去年,城投给各个建筑公司结清了9o%的工程款,是近十年来结算比例最高,剩余尾子最小的一年。按照合同规定,建筑工程完工以后,有一年的质保期,期间如果没有出现质量问题,再支付剩余的1o%。徐贵祥记得,凡是过了质保期,城投公司已经给他们全部结清,而今年还没有到结算工程款的时候,徐贵祥思来想去,城投公司都没有什么问题,都不应该有群体工人来公司闹事儿!究竟是哪个建筑公司不长眼,敢来城投公司闹事儿?看来今后是不打算从城投公司接活儿了!
“总经理,听说是侯魁那个建筑队。可能是讨要去年的工资。听工人们说,城投去年只给他们结清了5o%的工程款,还欠他们建筑队一半的工程款。”
“什么?”徐贵祥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把小刘吓了一跳,“你转告郭副总和小阚,说我知道这件事了,让他们按正常程序处理就行。小刘,当叔叔的提醒你一句,今后汇报问题,不要什么都是听说可能,要把情况搞清楚弄具体,再汇报!”
小刘闻言,当然又是表了一番决心,等小刘说得差不多了,徐贵祥才心平气和地说“好了,叔知道你工作态度积极认真,叔是把你当作侄子,才提醒你一句。别人,叔还不说呢。好了,把郭副总处理的结果,一会儿电话报给我。”
徐贵祥记得很清楚,前不久,城投公司已经给侯魁建筑队全部结清工程款了。侯魁死了,难道他的工人还要讹城投一笔钱财不成?哼!哪里有这样的天鹅屁好吃?
几百名建筑工人本来想帮死去的老板侯魁讨个公道,不曾想却被人家城投公司“啪啪”地打脸。幸亏几百名工人站立的地方是坚硬的水泥地,如果是松软的沙土地,相信八成以上的工人会把头深深地埋在沙土里。
人家城投公司拿出了两家单位签订的合同,上面注明了什么时间付多少工程款。人家城投公司又拿出了账目凭证,上面有侯魁建筑队的公章和会计的亲笔签名,以及两家单位之间银行往来转账凭证单据。
许多建筑工人纷纷拿出自己的手机,把这些单据凭证都拍了下来。
城投公司又派车把侯魁的主管会计接了过来,事实胜于雄辩,人家城投公司按时按量的把工程款打给了自己建筑队,会计又能说什么?如果她睁眼说瞎话,城投公司还不把她的嘴撕烂?还不把她交给警方?
纯朴善良的人们最怕别人欺骗,最烦别人愚弄。侯魁不仅欺骗,而且愚弄了他们这些老少爷们。侯魁不是信誓旦旦的让老少爷们到他家去讨薪吗?这些建筑工人还就真的听了他的话。
侯魁死了,最痛苦的是他的父母,白人送黑人,两位老人悲痛欲绝。比他父母还痛苦的,是他的妻儿。三十几岁的肖竹心没有了丈夫,十多岁的儿子侯杰瑞没有了父亲,虽然侯魁已经走了十多天了,娘俩面对着墙壁上侯魁的遗像,还是忍不住轻轻地啜泣。
肖竹心听说楼下来了几百名建筑工人讨要工资,怒火冲天,拍案而起。侯魁尸骨未寒,这些侯营的老少爷们,就要欺侮她们孤儿寡母?他们的良心让狗吃了?
然而,当肖竹心看了工人们拍的照片,听了他们的陈述,再加上女会计的证明,肖竹心就像拔了气门芯的轮胎,刚才还是气鼓鼓的,现在立即瘪了下来。既然人家城投公司把工程款都结清了,而侯魁却没有给工人们开工资,大几百万的钱都上哪里去了?肖竹心要查个水落石出!
侯魁虽然死了,但是人死债不烂。侯魁欠下的一屁股债,她肖竹心母子即使砸锅卖铁,作牛作马也要偿还给人家!
熊树梅马上就要临产,她和熊妈妈已经搬回了溯州市区熊妈妈的住处,把裴家庄的蔬菜,交给熊大熊二两个哥哥打理。欧阳海每天都要跑来看望妻子熊树梅。每次来都会带两样熊树梅没有吃过的新鲜水果,像臭烘烘的榴莲,甜得腻的释迦果,清淡可口的山竹,还有那不香不甜什么味道也没有的牛油果,以及奶油色的草莓,进口的车厘子等等,欧阳海买水果“不买对的,只买贵的”,反正什么水果价格高,他就买什么。为了长远目标,这点儿小钱对欧阳海来说,确实算不了什么!
虽然欧阳海往熊家跑得勤快,却很少在这里吃饭。欧阳海害怕熊妈妈那双眼睛,似乎熊妈妈那双眼睛能够出x光,能够洞穿他的五脏六腑,他觉得很不自在。对这个丈母娘,欧阳海是能躲就躲能藏就藏,实在躲不过了,才会硬着头皮,不得不在丈母娘x光的透视下生活。
熊树梅说,虽然距离预产期还有一周的时间,但是她似乎感觉到了宫缩,小腹已经间歇性的阵痛,很可能今天晚上就需要进医院上产房。熊树梅不让欧阳海走,让他在这里和自己一块吃午饭,午饭后就送自己到溯州市人民医院妇产科。
欧阳海正吃着饭,突然他鼻孔痒,忍不住就要打喷嚏,吓得他连忙转过脸冲着自己身体后侧。
“阿嚏、阿嚏,阿嚏嚏……”连续打了十几个喷嚏,欧阳海才抬起头来,满脸都是鼻涕和泪水。他感觉有一个米粒呛到了鼻腔的后鼻道里,欧阳海用力回抽着鼻涕,想让饭粒返回口腔,但是都没有达到目的。
熊树梅虽然笨拙个身子,还是费力地拽了两张纸巾,递给欧阳海,让他擦拭一把脸。
欧阳海胡乱擦拭了一把,正想对老婆说声“谢谢”,却现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屏幕闪了几闪,并不显示来电号码,欧阳海心脏感到明显地一揪,又是那个神秘人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