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凝视四人,沉声道:“《左传》有云: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秦灭六国六国惧秦,此正是六国余孽最为畏惧大秦之时。大秦百废待兴,六国便不是百废待兴乎?你等在等大秦兴盛,六国余孽亦不是在等六国兴盛乎?”
始皇帝说得兴起,一拍桌案,大喝一声:“来人!取旧时舆图来!”
自有宦官小跑着出议政殿,去为始皇帝去取。
这舆图就是图在秦朝的叫法。
不一会,就有两个宦官各抱着一卷以兽皮所做舆图的前后部分,走入议政殿。
这议政殿本就是始皇帝召开小朝会的宫殿,陈设简单,除了数个座椅,和座椅前的桌案外,还有一张三米长两米宽的巨大桌案。
“放大案上摊开。”
“唯。”
两个小宦官应始皇帝之命,将舆图展开放在大桌案上。只见这张舆图上标注着华夏所有大城池,山川河流应有尽有,很是形象。
且其上还有各方势力标注着:赵,齐,楚,韩,燕,卫,秦等。
始皇帝带着四人纵观舆图,指着秦赵之间,一处标明“长平”二字的区域。
“昭襄先王时,武安君在此出奇兵二万五千人,断绝赵军后路,又出一奇军五千骑兵断绝赵军步军,和骑军。赵军由此分而为二,粮道绝。武安君乃挟诈而尽坑杀之,遣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前后斩虏四十五万人,下大震,让当时的赵国难寻身高能比车轮还高的人。”
始皇帝手指顺着“长平”,顺着舆图上的道路划着线,划到在舆图上,与“长平”不足两寸的“邯郸”。
“诸公观之,若当时昭襄先王判断不生错误,武安君大可长驱直入,一举攻占赵国,秦国当可先三十年夺得赵。赵与胡人所居接壤甚众,马场众多,秦之骑军至少可扩一倍。若当时真如朕所说,秦或可在先王时,便能一统下,省却二十年。兵事与今日事,何其像也!若今日朕畏畏尾,当年未灭赵,距灭国仅一步之遥赵国,便出了一个压的我秦国难进半步的李牧。今日不迁下豪富,这六国大,又会出多少个李牧!”
蒙毅皱眉,摇头不同意道:“毅曾听大父言说,当时情况非陛下理所当然之想。武安君坑杀四十万赵军降卒,引起下恐慌,六国有合纵之盟约已被间人送至咸阳。赵国失四十五万精壮兵士,已是待宰羔羊,没有做大之可能。不如调武安君回秦,以免六国围之。”
始皇帝搂着蒙毅哈哈大笑。
“你这幼崽,幼时便跟在蒙恬与朕屁股后面,随我二人行事。大些沉稳许多,对蒙公,武叔之话深以为然,至今仍无自己所想乎?王绾,你来告诉他,蒙公所言对否!”
老迈的王绾看着始皇帝言笑无忌,直觉似回到十数年前一般。
那时的始皇帝还叫做政公子,虽然在咸阳宫不受任何人待见,被自幼神异的成蟜公子所放光芒掩盖的严严实实。
但始皇帝从未有过气馁之态,豁达开朗,从不低头。
这一番景象,结合上今晨王绾深受皇恩,现在恨不得为始皇帝去死的浓浓感激之情,让本意安稳的王绾也聊少年狂。
当初为秦国上下皆看好的成蟜公子,都败在政公子之手。如今苟延残喘的六国余孽,又能耐我大秦始皇帝如何?
“我大秦论战,除武城侯外,无人可比蒙公。”
王绾没有直说蒙骜说的对不对,而是夸赞蒙骜在战争领域的建树。
蒙毅听到有人夸奖其大父,还很是受用。
但很快,蒙毅就不受用了。
“长平之战前,六国无有合纵之念。长平之战方一打完,六国合纵之盟约便到了昭襄先王桌案上。荒谬乎?荒谬也!此为范雎所为,为巩固王权也!武安君为宣太后同父异母之弟弟魏冉抚养长大,其为楚系外戚一派也。秦国当时宣太后,魏冉等人于朝政势力极大。若武安君灭赵,此功大如。昭襄先王恐楚系外戚行田氏代齐之事,故强令白起退兵。秦不灭赵与兵事无关,与六国合纵无关,乃维护王权也!”
嬴政搂住蒙毅,笑着指着老迈王绾道:“你为右相多年,昨日朝堂之言只为私利,刚才所言又满是畏惧。朕心甚痛。朕深深怀念你当初舍人之勇,终见之,聊有宽慰。”
王绾“噗通”跪倒在,双手扶,那本就红肿的双眼再度淌下热泪,道:“绾错也!绾错也!”
“起来起来!错便错了!这下谁敢言无错?朕的错少乎?”
嬴政硬拉起王绾,看着这位跟随他十数年的老臣,语重心长道:“朕下《逐客书》是错,好在李斯上言《谏逐客书》,可让朕追回众卿。”
李斯闻言立刻道:“此非臣之功,臣是得陛下授意方作《谏逐客书》也。”
嬴政一脚踢在李斯屁股上,笑骂道:“要你为朕请功?朕错便错了!勿要打岔!”
李斯硬受始皇帝一脚,自觉这是始皇帝与他亲近的表现,心有喜意道:“唯。”
嬴政继续和王绾说话:“朕要李信领军出征是错,损大秦二十万将士性命。朕便亲往武城请王翦归来,伐楚定下。这下之错,只要不害性命,便都有悔改更正之机。你在朕入秦之时便随朕左右,若真对朕心有愧疚。待朕予你封之后,勿要偷懒懈怠,好生治理便是,莫被他人比了下去。”
老泪纵横的王绾又要下跪叩,始皇帝紧握住这位曾担任他舍人的老臣之手,止住了王绾动作。
王绾泣不成声道:“陛下待臣甚厚,臣必以性命报之!”
始皇帝把王绾扶回座椅,然后继续道:“蒙毅,你如今又做何想?”
蒙毅看着舆图半晌,久久无言,最后苦笑一声道:“陛下说昭襄先王当初做错,臣不解。巩固王权,难道也有错乎?”
始皇帝朗笑,其笑声在议政大殿久久回响,不绝于耳。
“为帝王者,怎能惧怕臣子做大?怎能惧怕有功难赏?臣子做的越大,说明其能力越大。功劳做的也多,说明其为秦国展贡献越多。朕只怕尔等不做大,只怕尔等功劳不够多!只要人不行反叛之事,朕在朝堂之言可向下宣之。功臣若不能全身而退,嬴政何颜立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