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神色似有烦扰。”6照不欲多说,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
听到这里,程立眯着眼睛瞟了他一下,抚着颌下稀疏的胡须,语调意味深长,“以后你若进入内阁,有机会到议事堂便会明白了。陛下如此,十有八、九是那位小郡主进宫了。”
他耳朵也尖,站在前方也模模糊糊听到了王大伴在对景安帝低语郡主。说到明月郡主,程立忍不住又将卢尚书脱靴那件众人皆知的事说给6照听。
闻言,6照脚步一顿,抿唇忽而笑道,“祝先生离京,座师不妨再与照一同到卢尚书府上去一趟。卢尚书的身体若有不适,照心中惭愧。”
今日卢尚书并未到议事堂,6照提出的理由合情合理。
“是该去一趟。”程立点头应下。
景安帝离了议事堂,走了两步就回到了乾清宫,他刚要开口让人去偏殿唤盘奴,姜昭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王大伴说你脸色不好,盘奴,生何事了”景安帝坐下,先饮了一口热茶,方才看那些臣子们争吵的那么厉害,他也心累。
姜昭耷拉着脑袋,一言不,眼角余光在瞥见舅舅放下茶盏的时候,伸手将简知鸿的密信递过去。
景安帝不明所以地接过她手中的信,姜昭沉默着跪在了地上,垂着脑袋不说话。
殿中顿时一静,所有服侍的宫人就下意识地屏紧了呼吸。便是在景安帝身边侍候了十几年之久的王大伴,都从姜昭的举动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义,心下骇然。
小郡主从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就养在乾清宫,身体又弱,时常生病,所有人包括景安帝都小心看顾着她。这种情况下,她只需要跪天地跪祖宗,见到景安帝的时候行礼的次数屈指可数,像这样郑重的跪地大礼根本没有
所以,小郡主如此,一定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所有人退下。”景安帝打开简知鸿的信,只看了一眼,犀利的目光就定在了上面。
几瞬后,他再看恭恭敬敬跪在他面前的盘奴,厉声喝退了乾清宫的宫人。
乾清宫中只剩下舅甥两人,姜昭抬起了头,不出意外看到舅舅阴沉的脸色慢慢垂下了眼皮,低声道,“舅舅,对不起,高贵妃带来温家的户籍文书后不久,我就猜到了可能罪魁祸不是崔氏一族,而是、是外祖母。”
景安帝沉脸看着她,目光冷漠,“那日,你去了太后的康宁宫,回去就了病。”
姜昭能感受到舅舅的怒火,她吸了吸鼻子,接着说下去,“我在外祖母的面前提到了温家,她反应很大,我才猜测当年很可能是她动的手。毕竟,毕竟,温家没了,温康太后郁郁而终,舅舅就会成为外祖母的养子,弥补她膝下无子的缺陷。”
“我不敢将猜测和舅舅说,我想拖些时间。”说到这里,姜昭的脑袋几乎垂到了地上,声音也越来越小。
景安帝忽然站起身,第一次看向姜昭的目光中带着审视,“盘奴,你明明知道即便温家人是为李家所害,朕也不会怪罪到你的头上,你在害怕什么”
他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眸中压抑着深深的怒火。
她在害怕什么姜昭死死咬着唇,抬起眼皮看向面前的龙袍,眼中闪着泪光,将一直以来埋在心里的一个猜测说了出来,“舅舅,盘奴从前,一直都想不通,外祖母是舅舅的养母,母亲也和舅舅一起长大,为什么她们可能会参与到崔氏宫变中推翻舅舅的皇位。可是,当我看到外祖母因为温家大变的脸色,我想明白了。”
“母亲从前对舅舅不好,总是欺负舅舅,外祖母对舅舅的母族赶尽杀绝,甚至可能对舅舅的生母动了手。她们害怕有一天舅舅知道真相,所以在崔家人现真相找上门威胁后,她们和崔家人合作了。”
“外祖母派人杀了舅舅的母族,十几年前,母亲和父亲他们又要和崔家人一起推翻舅舅的皇位。可是因为我,他们逃脱了可能会有的处罚,他们安享荣华富贵。”姜昭一句一句地说着,一颗颗的眼泪吧嗒吧嗒落在地上。
其实,她根本不是救了舅舅的小福星,她中毒是罪有应得,她也是罪魁祸,本该在宫变那日就死了。
可事实上,她以郡主的尊位活到了现在,她的父母家人安享尊荣,外祖母到死也是按照太后的仪仗下葬。
舅舅一定会恨死自己了吧,他这么宠爱自己,结果到头来全是被骗了。姜昭说完这些话伏成一团,心中苦涩,无声地等待着舅舅的怒火降下来。
景安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又锐利
乾清宫安静得吓人,姜昭迟迟听不到舅舅说话的声音,终于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过去,却现皇帝舅舅已经坐回到了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舅舅。”她提着心低声唤了一句,脸色苍白。
景安帝听到了颤颤巍巍唤他的声音,脑海中很快就浮现出了十几年前的那一幕。瘦小的女童被人牢牢压在床上,几个太医围着在她头上扎针,她疼的落泪却不敢吭声,直到看到他的身影才低声喊了一声舅舅。那是姜昭自生下来第一次说话,第一次开口先喊的人是他。
自那以后,她每天都在喊他舅舅,从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婴儿一直喊到及笄成了大姑娘搬出皇宫。
“盘奴,朕对你很失望。”睁开眼睛,景安帝绷着脸终于对姜昭说了一句话。
刹那间,姜昭脸上仅存的血色也消失不见,积蓄着泪水的眼睛又呆又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