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阁老心内咯噔一声,不敢相信,又仔仔细细打量着面前的青年。这青年瘦削挺拔,眉清目秀的,哪里像他那圆滚可爱的寒之啊可这声音
又的的确确是寒之的声音
江快雪见老师呆怔着不说话,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老师,学生清减许多,与从前的模样变了不少,倒教老师认不出来了。”
这一回不禁是赵阁老,就连赵阁老身旁随行的众人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别说赵阁老,就是江寒之的老娘站在这里,恐怕也认不出来吧
而且他为何与松月真那般亲密
江快雪带着阿福回了江府。
果然江叔也先是呆愣,待终于认出江快雪,又老泪纵横,连连感叹果然是燕云州条件艰苦,少爷居然瘦成这样,老夫人见了不知该多么心痛云云。
江快雪修整一番,便进宫面圣。
皇帝还是老样子,精神看着尚好,他拉着江快雪说了些话,江快雪把燕云州、赵知府、抗敌等事详细说给他听,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太监来报,松月真也进宫来了。
皇帝让人在暖阁摆下宴席,命人传赵阁老、徐阁老一同进宫赴宴,又叫来太子,六人在暖阁坐定,江快雪与松月真挨着坐在一起。
这两人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但松月真总忍不住要看江快雪,江快雪也不时回他一个眼神,二人眉来眼去的又岂能掩饰得住。席间除了年幼的小太子,其他三人瞧见这眉眼官司,哪还有看不出来的。
待散了席,赵阁老和徐阁老的脸都黑了。
第二天,就听说二位阁老在文渊阁吵了一架,这个骂对方的学生品行不端,带坏了我的得意门生,那个喷人家的得意门生虚伪狡诈,装模作样勾引人。这一架吵完,两位阁老都气坏了身体,告假回家躺着去了。
江快雪只能上赵府探望,少不得被赵阁老数落。他面上恭恭敬敬,赵阁老要他赶紧跟松月真割袍断义,他又死活不肯答应,把赵阁老气得头晕。
江快雪想不明白老师们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晚上松月真翻窗户来找他,两人亲热一番,躺在床上聊天,松月真今天果然也被座师教训了一顿,他不甚在意,也让江快雪不要放在心上,既然老师们都看破了,他们往后用不着遮遮掩掩的,岂不是更好。
第二天松月真就把江府隔壁的院子买下来,闲暇时就到江府串门,江叔对他十分不满,但松月真为人端方有礼,又擅长笼络人心,很快便把江府上下都收拾得服服帖帖。
他有时间便教江快雪习武,自吹芦城之事以后,他一直担心江快雪被人暗算,便把一身武艺倾囊相授,好让江快雪有能力自保。
这天江快雪又被叫进宫里,赵、徐两人为学生们的事,掐得如乌眼鸡一般,皇帝不能再坐视不管,只能跟江快雪谈谈。
君臣二人寒暄过后,皇帝旁敲侧击,敲打江快雪,言外之意即是说他与松月真都是男子,又是朝廷重臣,与民间贩夫走卒不同,需得有朝廷重臣的表率,岂能枉顾伦常,耽于断袖分桃之癖。
江快雪在燕云州立下功劳,回京之后理应晋升嘉奖,只不过碍于他和松月真的事,皇帝一直拿不定主意,这次谈话,也有试探江快雪之意。这两人一旦晋升嘉奖,便是赵、徐两党的执牛耳者,他们若执意相好,待赵阁老、徐阁老辞官退位,这赵党徐党恐怕就要握手言和。到时候朝中没了制衡,太子年幼,就怕两人要功高欺主,把持朝政。
松月真其实也跟江快雪商量过,两人若想保住仕途前程,最好的办法就是明面上装作不和,掩人耳目,只不过松月真也明白,朝中政斗波云诡谲,他若与江快雪明面上站到对立面,只怕有一天要身不由己,做出伤害江快雪的事来。单是想到这一点,松月真便觉得哪怕他能坐到内阁辅的位置,可不能保护江快雪,也实在是了无生趣。
再说,江快雪也到了成家的年纪,要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人上门给江快雪说亲事,他怎么坐得住。哪怕是知道江快雪对他的感情,也实在难以忍受翻江倒海的醋意。
所以他并未刻意遮掩,就是想告诉其他人,江快雪早已经是他的人。哪怕这一举动有可能断送他的仕途,他也顾惜不上了。
江快雪活了几十年的人,又岂能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更明白皇帝试探他的用意,他想了想,说“陛下,还记得臣曾经跟您说过我这一身医术的来历吗”
皇帝不明白他为何把话题牵扯到医术上,点头道“记得,你说是一夜之间,于梦中跟随一位姓顾的老者学会的。”
“在臣那个梦里,臣与松大人一起生活了数十年,这数十年来,他对我一直一往情深,是个难得的有情有义之人,臣不能辜负他的深情厚爱。”
他早已打定主意,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会再跟松月真分开,哪怕是要他放弃仕途前程也一样。
皇帝听见他这话,神色有些复杂了。之前江快雪拿出这般说词时,他半信半疑,想着说不定当真是老天把江快雪送来,是为了给他留一点时间,为太子铺平道路,这还说得过去。可老天爷让江寒之与松月真在梦里相好又有什么用意怕江寒之太寂寞吗
要说黄粱一梦尽为虚妄,可江寒之的神情又那般严肃认真,不像是在说笑。
“江爱卿,哪怕是从此不能在仕途上一展抱负,你也不愿辜负他的深情厚谊吗”
江快雪毫不犹豫地点头。
皇帝不禁有些咋舌,他身居高位,寒门中十年苦读只为金榜题名一展长才之事看得多了,仕途上为了升迁不择手段之事看得多了,官场上为了一己私利互相倾轧之事看得多了,可这眼看高官厚禄在望,却能为了感情之事毫不犹豫地放弃,他还是头一次见。
皇帝觉得稀奇,觉得有趣,他甚至想要考验一番,江寒之究竟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只是说说而已。他真的想知道,在红尘俗世之中,当真还会有如此深情吗
“江卿,松爱卿又是如何想的,他对得起你这番深情厚爱吗”
江快雪没有半分迟疑“他心中所想,必定与我一样。他对我的情意,不输我半分。”
“江卿倒是十分自信。”皇帝露出一个微笑来“松爱卿就要来了,朕这就来替你问问他,如何”
松月真跟着太监进了宫。
皇帝正在西暖阁坐着,香炉袅袅升起青烟,盘绕着锦绣屏风,氤氲出一室暖香。松月真行了礼,皇帝赐座,直截了当地说“松爱卿,你来之前,朕与江爱卿聊过。”
松月真垂着眼睛,不动声色。
皇帝笑道“松爱卿难道就不好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