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总兵,你莫要见怪,我,我其实不是针对你。”空气突然变得寂静,云止无声好半晌儿,终于幽幽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眼前这一切,大晋朝,燕京,我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突然变得很陌生,满朝文武,宗室皇戚,似乎只有我在为舅舅和表哥的江山奔波辛劳,熬尽心血……”
“我何尝不知万岁爷并无明君之相?何尝不明大晋如今战乱,并不全是外戚之祸?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非天纵之才,全无回天之力,面对如此江山,如此君主,我该怎么做?我能怎么做?”
云止喃喃,涩然苦笑,伸手捂脸,泪水顺着指缝往外流,“……像霍尚书般忠君报国,死而后已?还是袖手旁观,坐待结果?又或如乔家,冷眼择选新主,求那从龙之功?”
从小跟先太子受一样的精英教育,云止不是个傻的,朝中情况,他哪会不明白?依然执着倔强着,不过就是不想放弃舅舅和表哥口中的‘万里江山、黎民百姓’罢了。
他愿意精忠报国,悍不畏死,然而,谁能接纳他这满腔的赤诚啊?
是被几个玩具逗的月余不上朝的小皇帝?是慈安宫中遍布小宠儿的韩太后?还是远在豫州,冷眼观旁的豫亲王?
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趋避之。他愿意为国为民献上性命,但是,谁稀罕呢?
不过白白落得‘痴傻’二字罢了。
韩太后私宠之事只是揭开了他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让他在不能靠自我欺骗过日子,必须正视无用的帝王,心思各异的朝臣和摇摇欲坠的江山……
云止心里那个难受就不用提了,不止是姚千枝,他谁都不想搭理!!
事实上,要不是还有老娘和一丝责任在心,他都恨不得寻个没苍蝇的地方儿盖个草棚,直接隐世得了。
“……你是这么想的啊,那就……跟锦城好好聊聊吧,朋友不就是干这个的,憋屈事儿说出来心里多少能好受点,实在不行喝点酒哭一通就好了。”姚千枝咂巴咂巴嘴儿,拍拍他的肩膀,讪讪安慰。
做为一个心存反意的人,面对这般模样的云止,她真是说不出什么来。
总觉的……好像在欺负人家一样。
默默无声,姚千枝从袖子里掏出块手帕,捅了捅云止,递了过去。
云止别着脸儿,有点不好意思,别别扭扭接过来,胡乱抹了两把,把泪水擦干。
前头,领路的小太监听后面没动静了,慢慢放缓脚步。
两人不言不语的跟着,谁都不说话,距离到是莫名的拉近了。
行至内宫门,小太监交接,刚把他俩放出去,就见远处宫道上,身披银盔银甲,手挂明黄玉卷的男人急奔在宫道上。
“八百里加急,行人避让,录州府百八里加急,行人避让……”来人通身狼狈,银甲破碎,神色憔悴,手脸全是黑灰,边跑边喊,声音嘶哑干裂。
他路过的地方,不拘是太监还是宫女,纷纷回头,如潮水般退去,给他让出道儿来。
男人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
惊异的看着男人背影,“录州八百里加急?南方,难不成是黄升?”姚千枝咬唇猜测。
“快,回去。”云止丝毫不停留,转身就往内阁方向跑。
“哎,哎,等等我。”姚千枝扬声喊,紧步就追。
真是的,刚才还说失望要归隐?怎么转瞬就变卦了?男人心,海底针,这份儿摸不透的,口事心非的劲儿!
——
黄升——原名黄驴,灵州招远县大场村人,本是个乡野闲汉,东家走西家逛的流氓混混头儿。昔日,户部贪污修河工款,导致灵州坝毁,水灾四起。韩载道下令拒流民入城,百姓们活不了命,他便纠结了一众乡党,血屠了招远县。
把县令剁成了肉酱,他坐拥一县造了反,南方水灾后旱起,旱起后蝗灾……连着数年没个消停,关键朝廷并不振灾,任由百姓们苦熬,黄升借此机会自称‘天神下凡’,手下二十万‘天神军’,连打几年,彻底坐镇了灵州。
甚至,前段日子,他还拐过并州,率军佯攻了次五里县,那里离燕京不过三百里的距离,吓的小皇帝一众差点没弃燕京而去,迁都幽州了。
当然,那回黄升是没成功,让朝廷派兵打回去了。近日还挺安静,没什么动静。然而,此一回录州八百里加急……
内阁里,韩载道看着手中奏折,面沉如水。
“辅,新野城正卡在南方和燕京交通要道上,此回被黄贼夺了,朝廷损失重大,新野城莫提督当数罪。”
因八百里加急被招进宫的一众臣子中,有一文官出列斥责。
“莫提督已经殉国了,合族全家。”云止面无表情的说。
“就算殉国,亦不能免他误国之罪,此乃两码事,云都尉莫要混淆。”那文官皱眉。
“不错,这是军国大事,云贤侄莫要意气用事。”韩载道开口。
“母后,黄升……就是上回打来的那个人吗?朕是不是要迁都了呀,去幽州吗?那里好玩吗?”御坐里,小皇帝转身回头,伸手想拉隐在幔帘后的生母。
韩太后就低声劝他,“乖儿莫闹,听你外祖父的,黄贼既提了条件,就不会打过来。”
内部矛盾在怎么厉害,该团结一致对外的时候,她就不会闹妖掉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