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理政,宗室、世家,在我手中皆无力左右朝堂,寒门入朝之路大开,宫无贪宦,朝无权戚,外无据地之诸侯,政令难得通达。朕要为何事而生愧?”
“于改制,无论均田之法还是男女同制之法,纵有些波折,朕也强推了下去,田野有苗,农户有粮,女子有地……此一道,朕死之后定有反复之处,可朕自问已经尽心竭力,将种子遍播四海,至于后来人如何,那得看后来人了。朕问心无愧,行事无悔。”
说完,万俟悠抬手去抓那一缕泛着金光的云,那云却逃开了。
“如何?朕说的,你满意了么?”
“你几次征讨乌蛮和索图罗,死者数千,为了防范地谷而修建的城墙也累死了数百人……”
听见这话,万俟悠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
“你是一定要从我身上寻了错处来?那你可知若是不对付乌蛮和索图罗,大启百姓会死多少?”
“你派兵征伐宗室……”
“他们造反,你知道什么是造反吗?就是他们为了一己之私要让这天下沦为征战之地,我平乱杀死了几千人,他们屠戮多少百姓你知道吗?”
“你让女子入学,不思嫁娶,你可知道多少天定红线至此中断?”
万俟悠快被气笑了:
“朕实在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分明是趁着朕死了之后就在朕面前聒噪,欺负一个死人这么有趣吗?
“女子读了书就不能嫁娶?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自古以来都把女子当一个物件儿?在家时六七岁就要学做家事,十几岁就得纺纱织布,嫁人
是给家里换了钱粮,女子自己呢,到了另一户人家,继续为奴为婢生儿育女,从前女子无路可走,只能成婚,朕给了她们另一条路,让她们的一生辛苦不至于连个名字都留不下,她们愿意读书不愿成婚分明是朕的功德,怎么就成了朕的错处?”
“万俟悠,杜行舟、裴仲元、司徒尧、许停溪等一干人为了你一生未曾婚娶,楚平野为了你夫妻反目,陆晋、苏引等人也因跟你的牵扯而名声有损,你竟也无愧悔?”
哦,这就说到男人了?
万俟悠伸展了一下臂膀,她人生的最后几年被病痛折磨,少有这样身心轻快的时候。
“朕这一生确实有过不少男人,没有一个是强迫来的,他们若是不愿,自可婚娶,是他们自己不愿意,与朕何干?他们的名声能跟朕有牵扯,真的是坏事么?至于说什么夫妻反目,你怎么不说朕上朝的时候踩死了几只蚂蚁?起初那几声还有些腔调,后面这些话,你问的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了。”
“对这些人你也未曾觉得亏欠?”
“亏欠?他们谁没从朕这取了自己想要的?许停溪原本只是个无权的男宠,替朕引出乱党,以后也是个光禄大夫。”
那个声音似乎被万俟悠给气到了,竟然没有再说话,万俟悠看着眼前的云雾,轻声说:
“你问完了,是不是也该放朕走了?这儿不是黄泉地府吧?”
“万俟悠,你……”
那一道声音还想说什么,突然传来了一阵破风之声。
一只胖乎乎的鹅从万俟悠的面前飞了过去,翅膀一扇,从泛着金光的浓雾里扇出了一团白色的东西。
万俟悠眯着眼看,才看清楚那是一只猫。
猫?
仿佛只有几个月大的小猫周身雪白,猫毛长长的,有点乱,看得万俟悠一阵手痒。
宫里也养过几只猫,都没这只好玩儿。
小猫飘在半空,和鹅对峙。
舔了下爪子,小猫说:“她与凡人境有了因果牵扯,自然要问清楚才对。”
鹅扇着翅膀:“嘎!”
小猫抬起头:“你明明是神宠,怎么能现身人间?”
鹅斜睨着小猫:“嘎!”
小猫有点炸毛:“你是不是在骂我?”
鹅神色倨傲:“嘎”
万俟悠正看得津津有味,一只手抓住了她。
“您该回黄泉了。”
是,她该回黄泉了。
念头一闪而过,万俟悠看向脚下,原来她们此时正在朔州。
她最后看了一眼朔州的人来人往,脸上露出了笑。
她这一生,与这人间,不相负。
“今日这天真奇怪,怎么突然一大片乌云。”
听见僚属的话,经略西北二十多年的按察使兼太子少师苏引抬起头,却只见天际一片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