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以为,王长益之死,就是死于心中之贼!而这个贼,不仅在他心中,也在我们每个人心中,要论清世间的大道,先就要破除心中之贼!”
张百熙提到的王长益,确有其人,他因为家贫如洗,在科举上又几番落第,颇不得意。
四年前京师大学堂第一次开学时,听说就读京师大学堂每月都有生活津贴,将来毕业后还能谋得一个实缺,左思右想后,虽然心里也并不是十分情愿,但还是到京师大学堂报了名。
不曾想,他的这一举动却惹来了其它进京参加科举考试的学子们讥讽和嘲笑。
王长益为人忠厚老实,也不善言词,再加上心中多少也有些羞愧,对这些人的谩骂更加不敢还击,只是左躲右闪,尽量回避和那些学子们见面。
谁料到有一天晚上,那群学子在店中饮酒作对,一时兴起,竟然在王长益的床头贴了副对联。
上联是:孝悌忠信礼义谦;下联是:一二三四五六七。
上联缺了一个“耻”字,意思是骂王长益无耻。下联少了一个“八”,忘八,意思就是骂王长益是王八。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名节观念甚重,王长益的面子又薄,再加上心胸不够开阔,受了这些气,心里郁结难遣。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想到科举失意,就读京师大学堂又招致如此的侮辱,一时气愤之下,竟然用床单在房间里面悬梁自尽!
张百熙讲了讲王长益的事,然后对下面的学子们继续说:“各位觉得这个心中之贼究竟是什么?在我看来,就是伪善!
“平常大家学习程朱理学,学到的无非是存天理,灭人欲。
“可是翻翻我们的历史,或者不用说历朝历代,只看当下,靠圣人之学、仁义道德当真就能够治国平天下了?
“满口仁义道德是无法挽救一个国家的危亡!你们想想,你们所学的四书五经、你们苦苦研习的八股文,能够抵抗洋人的坚船利炮吗?能够改变贪腐横行、土地兼并、流民千里、国家积弊丛生的局面吗?
“重名节而轻实务,这里面隐藏着的其实就是虚伪和虚弱。
“再说说你们,如果这次朝廷没有下旨,让京师大学堂的学子们毕业后能够享有科举及第的待遇,你们能弃科举而就新学吗?
“我今天不是责怪你们,只是希望在座每个人都能明白,道德改变不了一个人的命运,也根本改变不了一个国家的命运,空谈道德仁义,就是世间最大的伪善!”
李谕情不自禁鼓起了掌,一众学子在其带动下,也同时用力开始鼓掌。
张百熙真不愧是北大校长,虽然是个在时代局限中生存的人,但是他的眼光已经过大部分国人。这一番演讲堪称振聋聩,非常有水平,的确称得起校长一职。
丁韪良、严复、林纾等人对张百熙的话也是深表赞同,不住点头。
但是另一位管学大臣荣庆,以及中学副总教习辜鸿铭却似乎有点不满。
之后丁韪良和吴汝纶分别代表中西总教习也进行了致辞,但都是比较常规的希望大家恪守本心,严于律己,治世修学的内容。
他们讲完后,张百熙又说道:“刚才都是我以及教职人员在讲,今天我还希望请到考取大学堂招生考试第一名、名震西洋科学界、并且荣为皇上西学教习的李谕做番讲演。”
自从李谕被慈禧点为光绪的西学教习,朝中许多人对他还是有些另眼相看,尤其是对光绪还存有幻想的保皇派。
现在不仅丁韪良重视李谕,连张百熙也将李谕列为大学堂“特格之生”。
李谕走上台,这是他第二次在大学里演讲,简单的致谢后,他开始说:
“刚才听到张校长关于‘心中之贼“的演讲,我深表赞同。恕我冒昧补充,我认为还有一个‘心中之贼“,就是守旧。
“我记得李鸿章李中堂曾经说过一段话,中国士大夫沉浸于章句小楷之积习,以致所用非所学,所学非所用。无事则嗤外国之利器为奇技术巧,以为不必学;有事则惊外国之利器为变怪神奇,以为不能学。
“这是李中堂二十年前说的,但现在想想依然如故。
“世间没有一成不变的道理,天下事穷则变,变则通。
“今日的时势,乃是三千年未有之危局。因循守旧,固步自封,只会让我们这个国家越来越落后,越来越衰弱。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我所擅长的乃是西学,所以我可以用我的亲身经验告诉各位,中国人当然可以学通西学。
“学习本身并不难,真正难的是我们放下守旧的心态,抛弃守旧的观念,真正敞开心扉学习西学。不要狂妄自大,更不能妄自菲薄!”
李谕肯定不会讲太多,简单说了几句就结束。但是他思路很好,接上了张百熙的话,又有所延伸。
台下的冯祖荀、何育杰、范熙壬等疯狂为李谕鼓掌,倒是仕学馆中的林炳华不以为意。
从今天开始,他们就正式入学了京师大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