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端午节后,正是暑气蒸腾,晴翠抱着一碗酸梅雪花冰,一勺一勺慢慢吃着,窗外一片葱茏绿竹,夹杂着几声蝉鸣。隔壁房间里,凌清辉正教女儿读书,炎热夏日,午睡方起,两人也不想动脑筋,只捧着书朗诵而已。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日光和煦,竹影映在墙上,风一吹摇摇动动,光影变幻之间,仿佛又回到元佑三年那个夏天,她抱膝坐在绣芳宫大树底下,满腹心事,前途渺茫。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晴翠忍不住轻声跟随背诵,一时又觉得很有趣,那时她连宫规都听得稀里糊涂,那些生涩拗口的称呼、繁复奇怪的官职名,无不令她头大,只盼着分去个认可力气大就能吃饱饭的地方干活,摊上个克扣工钱不是太狠的管事,至于读书认字做娘娘,那是想都不要想的。谁又能料到她竟有朝一日位至中宫,参议朝政?
十年前她目不识丁,衣食无着,苦苦哀求楚尚仪容许自己留在宫中混口饭吃,十年后她已能诗会赋,衣食无忧,还有了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家,更能决定许多人的饭碗。
福玉进来轻声道:“娘娘,右金吾在外候旨。”
晴翠回神道:“叫他进来。”
夏安得令入内,利落行礼:“娘娘万福金安。”
“免了,坐。上茶。”
夏安笑道:“娘娘,赏口冷饮吃吧!”
晴翠瞪眼:“刚从毒太阳底下过来,吃什么冷饮?喝点茶,等汗没了再吃冰。”
夏安只好抱着金银花灌两口解渴。
晴翠说:“叫你来也没有别的事,就是想问问你,少府是不是要等天凉快些才开窑烧东西?”
夏安嘿嘿直笑:“什么天冷天热的,娘娘只管吩咐。我爹老寒腿,夏天站炉子边烤烤火更好。”
晴翠又好气又好笑,将酸梅冰往桌上一放:“你啊你,你爹摊上你真是遇见活祖宗了!”又解释道:“陛下想着秋天就给我办典礼,时间有点紧,大热天叫他们烧炉子,我又有点于心不忍。”
夏安说:“之前因着不上心,烧坏了好几炉子瓷器,如今那些工匠是按活拿钱,做出来的又好又多,钱就多;损坏失败的多,钱就少;若没活,就只有当差的给顿饭而已。夏天热,炉子升温快,若真到秋冬凉快了,要用的炭就多了,这柴炭也是算在成本里的。娘娘夏天分派活,对他们来说是好事。横竖回家也是破瓦房,一样是热,还不如挣点钱呢!”
凌清辉也从内室出来说:“他们原没有条件消暑,你要过意不去,今年我多给他们添些工价银子,多赏两碗解暑汤就是,你要什么只管说,若是稀奇新鲜不易得的,他们反倒能多挣点。”
晴翠说:“倒也不是什么很难做的东西,就是数量多。我想让少府烧些陶瓷挂盘,盘面要大,宫制印记也要印得比平常大些,叫人一眼就能看到。花色造型就要宫中民间都爱的那些吉祥富贵寓意,别太偏门。底托怕是用不起紫檀了,上回那个仿紫檀我瞧着做得不错,只要不叫手汗沁多了,光摆在那里看还是能糊弄人的。就用那个吧。”
凌清辉很受伤:“我难道穷得紫檀都给不起你了?用真的。”
晴翠解释道:“确实用不起,我要给全宫的宫女太监以及当差的男女管事每人一个陶瓷挂盘。”
凌清辉笑道:“我们皇后娘娘真大方。怎么想到要这个?”
晴翠认真回答他:“问出来的。我也没太讲究,就是这几天逮着谁就问一句,典礼纪念想要点什么,现要求虽然千奇百怪,但有一个共同点:可以向亲朋好友炫耀自己的体面。宫里的点心虽然也好,但吃过就没了,所以我想了想,还是点天长地久的东西吧。”
晴翠笑道:“要花钱不算很多,又要让人家拿得出手夸耀,想来想去,还真就是烧陶瓷最合适。那盘子够大,官窑的釉子干净、花色也讲究,是个显眼风雅的摆设,有书房的放书房,没书房的放堂屋也好看。横竖摆在家里是看的,又不是饭碗,也不必拿来拿去,用釉上彩是又省钱又省力。”
凌清辉很高兴:“这寓意好,立后大典的纪念品,就该天长地久。”又叮嘱夏安:“待会儿去传旨,要紧别忘了给你爹带明白话,挂盘图样一定要和和美美的寓意。”
夏安忙应了,莫名觉得刚喝的金银花茶比酸梅汤都倒牙。
听着晴翠兴冲冲与李慎、魏云商量花色图样,凌清辉又说:“我有个浅见,有不少世仆全家都在宫里当差,你的东西一模一样,就不太能显摆得动。何况你宫里亲近宫人刚跟着你一起晋升,若是赏赐和普通宫人一样,倒没法在亲友面前增光添彩了。并不是说,你做了皇后就不能偏爱自己人了,皇帝也有更亲近更喜欢的大臣,只要没有纵容奸佞,那就不算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