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急而下,将窗纸窗纱打得湿透,柳茂在囚禁之地嘶声大喊:“陛下,陛下求你饶了我父母,我愿意受凌迟极刑,换他们活命!陛下,我父母已经年迈,昏聩不知事,都是被我连累的啊!”
凄厉的哀求穿不透细密的雨帘,负责看守的侍卫仿佛一尊尊沉默的雕像,目送魏来喜打伞离开。牢房里,柳茂还在哭嚎乞求。
隔壁陈文始终淡漠无言,只在听了旨意后看向妹妹:“我无悔意,只可怜你一双儿女。”
陈乐安含泪笑道:“当日以为凌清荷拖累我,未料我竟先他一步下黄泉。”
凌清辉恨极了柳陈两人,特意吩咐过,不必急着处死她们,先办其娘家。魏来喜每天来看一次,也送一次消息,柳茂与陈氏姐妹清清楚楚地知道家何时被抄,父母兄弟族人何时入狱收监刑讯审问,陈文越来越沉默,陈乐安哭过疯过最终也归于沉默。
柳茂疯了一样摔打,一时哭求凌清辉饶恕父母,一时又想办法求侍卫去给太后送信。侍卫们俱是冷脸无话,到头来还是柳冲去向凌清辉与晴翠禀报:“臣斗胆说一句,若不叫太后见这最后一面,只怕又要如衡阳王旧年故事。”
凌清辉想了想:“那就回京去禀报吧,请太后放心,乱臣贼子已经全部拿下,朕无碍。她若想来见柳庶人最后一面,朕便暂缓赐死。”
太后接到消息自然震惊,一边担心凌清辉有闪失,一边又焦急柳家倾颓,忙不迭启程赶去紫云庄行宫。
荣安公主在宫外,消息比太后灵通,兼之柳氏族人也有来求她庇护的,她有些动心,私下与陈幼容商议:“我这个舅舅必定是完了,只是留下来的这点肉倒也可吃。”
陈幼容笑着摇头:“扎嘴,扎嘴。有鱼肉,何必拆鱼头。”
“可我从鱼头到鱼尾都想要,”荣安公主笑道,“幼容,我问你个事,我与贵妃之间,有朝一日若起了不睦,你待怎样?”
“殿下是我恩主,救我脱离苦海,幼容追随公主,死无二话。只是兰兰她也是我好友,我不能眼见冲突视若无睹,必在中间调和。”
荣安公主笑着摇头:“不是小女儿闺中吵架那样的不睦,也并非我要庇护柳氏、贵妃要连根拔起那样的冲突。”
陈幼容微微皱眉:“公主可介意说得更直白些?”
荣安公主笑得更厉害了:“说不得,说不得,我想你我同心,你能猜得到。”
陈幼容一震,先是觉得不可置信,随即却又有一丝豪情隐隐在胸中流淌:“公主欲尽广元公主未竟之业?这,这真的可以实现吗?”
“我皇兄唯有二子,而尽诛之,皇位将遗何人耶?”荣安公主傲然道,“同为天家公主,明璋做得,我如何做不得?便是幼容你,难道真就甘心做一长史家令,潦草一生吗?”
陈幼容看着面前的人,她今年二十九岁,凌清越比她小两岁,放在民间,这个年纪连奶奶都已做上了,但在这九天之上的紫府朱门,她们的政治生涯还未正式开始。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荣安公主美艳凌厉的面容渐渐逼近,眼中隐约一丝殷切盼望,“幼容,你可愿追随我?”
赶到紫云庄时,太后已经度过了最初的惊慌焦虑,又有章嬷嬷云嬷嬷宽慰提醒,太后冷静不少,见了皇帝,还是将关心他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又温声问过了晴翠与明璋。直到问及两个孙儿,得知已被处死,太后才控制不住了:“两个儿子都杀了?你疯了吗?”
凌清辉一脸疑惑:“母后这话稀奇,乱臣贼子要谋逆弑君,难道朕还留这二贼人活命?我未忘张飞故事!”
“可,可你膝下二子一女,如今两个儿子都死了,这叫什么事?这哪能让人安心?下头那些人要生乱的!”
凌清辉冷笑:“带头作乱的不死,才是鼓励了野心贼!”
太后梗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看晴翠和昭德,两人一脸纯良望着他们,太后也不好这就开口问“难道你还打算立皇太女”。
凌清辉不在意,太后真问他就顺势赞扬这提议好,太后不问,他也不在这等人心浮动的时刻多惹是非。
最后还是明璋带着哭腔开口:“奶奶,你放心,哥哥们肯定还会投胎成弟弟的。”
凌清辉不冷不热地说:“要是再投来我家,那还不如生下来就掐死。”
明璋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瘪着嘴也不敢开口。晴翠不满了:“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们一直也不敢招惹你,今天太后过来,你不说让亲娘多看看你好放心,什么刺耳说什么!吓了老娘吓闺女,日子不过了?”
太后看凌清辉果然面色添了三分怒意,忙开口说:“是啊,我年纪大了,见得多,也就罢了。小麒麟才五岁,你做什么说些掐死的话?你大男人,骁骑营里摔打过的,都受了这样一场惊吓,我瞧着瘦了不少,她娘俩本就害怕,又担心你,想必也没过安稳。你……”
话未说完,凌清辉呼啦一下起身,快步出了内殿,随即听到一阵瓷器猛烈摔在地上的声音。明璋眼泪跟珍珠似的往下掉,晴翠紧紧抱着女儿,肩膀也在抖。
见此情景,太后倒把对晴翠的猜忌去了两分,轻声问:“车驾进来时候,正好有几个太监抬着箱子往外走,我瞧着全是碎瓷。就是这么砸的?这几日都这样?”
晴翠脸色白,轻轻点头,声音几不可闻:“自庚戌那日之后,天天都是如此,有时少些,有时一天抬出去两三箱。少府已经连夜加急往这里送了三次日常用度了。好在不打人。”
太后又是生气又是惧怕:“打人可不行,堂堂帝王,哪能这样没气量呢。”
“哪个帝王没气量?”凌清辉突然出现在门口,脸色阴沉地看着三人。
太后更害怕了,晴翠忙说:“太后是说,陛下有气度,不打人。”
凌清辉狠狠地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方冷笑道:“你是越长进了。”言毕拂袖而去。
太后虽然早知伴君如伴虎,却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看晴翠母女俩缩在角落里的样子,太后虽然不忍,却也安心了,原本还担心一起共患难,皇帝会更加偏心贵妃,扶她做皇后,没想到竟出现了一个概率极小的情况,想必皇帝看到她们就想起那日的惊惧失控,是以有此反应。
太后心里盘算一圈,宫中现有的高位妃子几乎都是贵妃交好的,既然贵妃疑似要渐渐失宠,那这些交好的也未必会是皇帝中意的,最后大概率是迎娶个高门贵女做皇后,这也是对太后最好的结果。
太后温声宽慰几句便回自己住处了,私下里打听到这几日贵妃的近身侍卫也有些遭了皇帝猜疑,要么打出去办些累赘差事,要么赏一顿板子。听完了这一连串喜怒无定的消息,太后也不敢立刻要求去看柳茂了。
紫云殿内室,晴翠推了推凌清辉:“你不换个地方住着?”
“大胆,竟敢驱赶你夫君住柴房,”凌清辉躺在床上,被女儿压得哼哼唧唧,“看我明天再摔三箱子。”
明璋很是不满,用力在他肚子上坐了几下,压得凌清辉哀叫:“爹,你下次摔的时候能不能看清楚?干嘛把我小兔子也摔了?”
“你可饶了我吧,等夏世德回来我就立刻让他给你烧一整套小兔子,别踩了!嗷!”
晴翠一把抓住女儿的小腿:“别踩了,你爹动静这么大,万一叫太后听了去,不就白忙活了?”
明璋气鼓鼓坐回去:“早知道他即兴癫,我就先把小兔子藏起来了。”
凌清辉叹气:“这事得赖你,谁让你立马眼圈就红了,缩你娘怀里跟个小兔子似的?我过去哄你,让太后心情不好,更加认定是我们合谋,再阻拦你娘做皇后?不如先把这戏唱了。”又拍拍女儿肩膀:“往后我就是个喜怒无常的皇帝了哦!”
明璋啪一下打掉他的手:“你要是天天喜怒无常我可就不陪你玩了。”
“那肯定不会,天天癫就没有效果了,就得看起来正常了,突然个病,那才有用。”
晴翠问他:“你觉得这样,太后就能支持我当皇后吗?没那么容易吧?”
“确实没那么容易,但她在判断你要失宠之后,一定会极力建议我册立你做皇后,”凌清辉嗤笑,“她现在八成在盘点性子软好控制、与她能联合起来的贵女,可能还推演了如何让你被厌弃,如何让看中的人不经意地出现在我面前的计划。到时候,我就给她来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