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晴翠救了她,太后很是感激,想到此前还嫌弃她规矩不好,斥责人家出身粗野,心里颇为过意不去,决定送点东西答谢晴翠,又想着皇后差点犯下大错,经此一事性子也该收敛了,不如叫她一起来商议清单,由她安排下赏赐,悄么声地把这错遮掩过去,帝后关系借此缓和更好。
正巧凌清辉来请安,见状顺势说道:“金银珠宝,儿子中秋前也赏了她一些。她是个省事的,除了给大家节礼,也就是拿钱去尚食局买零食吃,花不了多少。儿子想着,她既有救驾之功,不如升升位份,也给前朝后宫做个榜样。只是不知母亲的想法,故而不敢先露了风声。”
太后很是赞成:“你封她个什么我都愿意,毕竟是她救了我。”
凌清辉道:“儿子也是这么想的,她救了我的母亲,使我免遭大痛,这是最大的救驾之功,就封为德妃,如何?”
太后满面笑容:“有何不可,百姓之家答谢救命之恩,那是全家抬着猪羊去磕头。咱们不能做这个,给她个位份答谢是理所应当。”
皇后暗道不好,忙接了话去:“虽是有功,赏赐却也不能太过,德妃乃三夫人之,杨御女小门小户出身,本也不熟悉宫廷事务,乍然升得这么高,不能胜任,难免众人侧目,说她德不配位。如此,反倒是害了她。”
母子俩笑容一顿,太后转头看向皇后:“那依你之见,封她什么合适呢?”
皇后笑道:“太祖坐江山后,为避免后宫出现妖妃,定下规矩:宫妃不得越级晋封,一年内不得两次晋封,家中无功不得晋封至从四品以上。杨氏家无片瓦,又是冒名入宫,初封御女已是破例。本朝礼制,位至九嫔才有册封典礼,杨氏不至恭礼殿领旨,而是在自己寝宫单独受封,用朝臣为册封使,这是第二道破例。自太祖开国以来,民女得封五品以上位份者罕有,多是父兄建功立业,福及女儿。以云将军出身之贵,战功之大,其女也不过位至三品。杨氏家无寸功,便是她自己立功也是偶然,若为她三次破例,不免叫天下人议论皇家。我看,封个宝林也就足够了。陛下若觉得不够,多赏些东西也行。”
随着皇后的话,太后笑容越来越淡,直至淡得无痕:“说完了?”
皇后一僵,又忙说:“我也是为了杨御女着想。她无才学,也不懂规矩,不会与世家命妇说话,怎么当得起德妃这样尊贵的位份呢?陈弘文何等家世,其父还是太傅,尚且只是昭容;李奇满门忠烈,守卫边疆,其妹只是淑妃。叫杨氏一个白身贱民压在她们头上,岂不是叫世家蒙羞吗?”
凌清辉勃然大怒,霍然起身指着皇后骂道:“贱民贱民,你满口不离贵贱,自己又做了什么?我娘不爱吃那葡萄,你硬要她吃,结果她卡住了,晴翠去救她,你还阻拦!天下百姓皆我子民,他们是贱民那我这个皇帝又是什么?君有难,你等袖手旁观阻挠救人,别人救了驾你们还要踩她一脚!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这一己之私,我差点就没娘了!我才二十岁!差点没娘了!你谋害太后的罪我还没和你计较,现在还想阻拦功臣受赏吗?”
皇后一个哆嗦,起身低头站着不敢说话。
太后听得心里暖,忙拉着凌清辉劝道:“我儿莫要生气,气大伤身。”
凌清辉愤愤道:“你说晴翠无才学不懂规矩不会与世家命妇说话,可知中秋夜宴请外国使臣,她桩桩件件处理得比你强多了!德不配位的是你!倚仗家世忝居高位的是你!娇纵任性为一己之私险些害死亲长的是你!若论才德而赏位份,朕就该直接下诏废了你!”
皇后脸色大变,几乎站立不住:“陛下,就为了一个野丫头,你要废了我?”
太后忙起身斥责皇后:“皇帝说得没错,难道哀家的一条命还比不上区区一个妃位吗?最近这些日子,你太浮躁张狂了些!这后宫是皇帝的后宫,皇帝宠幸谁,愿意给谁位份,哪有你说话的份?回你的寝宫去吧!”又转头看着凌清辉,好奇地问道:“前夜晴翠那孩子和你一起赴宴去了?听我儿这意思,她应对很不错?”
凌清辉扶着太后坐下:“我慢慢跟您说,要说那天且末使臣突然难,可真是惊险……”
皇后沉着脸回了寝宫,丹嬷嬷挥退了宫人,只留几个亲近侍女伺候,自己跟着进了内殿,还未开口,就听咸嬷嬷轻声说:“娘娘,今日陛下话里似有废后之意,这可不妙啊!”
丹嬷嬷闻言急道:“竟有这事?难怪吕国夫人派人送信进来说,中秋夜陛下竟准许杨御女僭越位次,接见使臣,在白玉楼大出风头,外头朝臣议论纷纷,都说要变天了。”
皇后惶惶然抬头:“我母亲送信来了?什么时候?”
丹嬷嬷说:“就在娘娘去请安之后。我想着这话岂能在外头说呢?所以专等娘娘回来,第一时间禀报。娘娘,陛下真的要废后?”
皇后下意识攥紧了拳头,袖子上华丽的刺绣扎得手心疼:“不,不!他做什么美梦呢?我河东柳氏枝繁叶茂,岂是这么一件小事就能撼动的?”
丹嬷嬷说:“可是外头朝臣议论起来,这就不妙了。娘娘,陛下登基以来,频繁提拔寒门,虽然不至于废后,但难保不会通过后宫的此消彼长,给前朝一个暗示。”
皇后思绪烦乱,一会儿觉得丹嬷嬷说得有道理,一会儿又觉得这话可笑,独自焦躁了半日,恍然回神:“拿令牌,去请我母亲入宫!”
咸嬷嬷说:“太后方才了火,咱们这么快就请吕国夫人进宫,是不是不太妥当?”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丹嬷嬷说:“娘娘,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慌乱啊!”
“要不,就让我母亲进宫,先去拜见太后,就说葡萄的事没想到,特来请罪……不不不,不行,这样岂不是自己给自己坐实了罪名,”皇后捂着心口,只觉心脏扑腾扑腾直跳,“算了,不用管什么理由,我就要见到母亲!”
两个嬷嬷商议了一下,最终决定还是依照命妇每月入宫请安的定例,光明正大传召。
吕国夫人很快低调进了宫,娘俩关起门来说私房话。
刚一坐下,吕国夫人就将中秋夜的事详细讲了一遍:“这等外朝大事,便是皇后也只能在来使带了夫人,又或者王妃公主来访的时候才能出席,她一个御女怎么敢出现的?还穿成那个样子,外国使者都把她当成皇后了。你爹回来跟我一说,我俩都气得不得了,又担心你。你为何中秋夜没出现?”
皇后气得掉眼泪:“还不都是那葡萄闹的!”把中秋节午宴的事说了一遍:“就为了几筐破葡萄,我背上个谋害太后的罪名!陛下和太后都说让我留下来,我哪里还敢提去见使团的事。”
吕国夫人连连叹气:“真是祸不单行。你爹为了亏空,急得不得了,现在又出了这么档子事,咱们家可怎么办啊!”
“有什么不能办的?”皇后忍不住火,“难道没有太后赞扬,那葡萄酒就不能卖了吗?”
“原本也不是不能卖,无非是价钱没那么高。可你中秋夜没出现也就罢了,别人还出现了,”吕国夫人连连叹气,“那个小丫头穿戴都不是御女位份能有的,现在大家都在说,这就是陛下早有打算要换人。唉!现在朝堂上躁动不安,谁还有心思买酒啊?”
“什么早有打算!”皇后气得咬牙切齿,“荣安那小丫头一向目中无人,本来因为都看不惯那个黄毛怪,我俩关系好了一点,结果她救了太后,荣安把自己的衣服送给她了。她穿的是荣安的衣服!”
吕国夫人愣了:“是这样?他们说,御女衣服与陛下礼服极为相似,只差十二章纹,这就是陛下有意暗示。难道不是这样?”
“当然不是!荣安的秋装三个月前飞织令就在做了,除了你们见到的那身黑色的,还有红的紫的黄的孔雀绿的宝石蓝的月白色的,一样的款式,总共七件,整个飞织令忙得不可开交,”皇后愤愤不平,“他母子总说我奢靡浪费,怎么不说荣安这七件衣服,单是南珠就用了十斤?”
吕国夫人忙安慰她:“南珠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你是皇后,更没有违制的烦恼,我也给你做七件。”
“我要一个御女用过的东西做什么!从此以后我宫里再不用南珠!”
“好好好,不用,不用,”吕国夫人忙又哄她,“那珠子除了大点也没什么好看的,咱们用金银线,用核桃大的猫眼石!”
看皇后还是在哭,吕国夫人只得转移话题道:“荣安公主我原先也见过,她虽然奢华,不过到那个地步的衣服我们还真没见过,她为何突然做这几件衣服,真的不是另有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