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哥儿此时散学归家,正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做功课,听得这句,眸光锃亮,将笔撂下,撒开?小腿就往门口跑,欢欣雀跃笑唤道,“皇祖母皇祖母……”
直到看见孩子,太后眼底才沁出几?分笑意,她屈下身,将孩子抱在怀中,而后径直踏入院中。
苏嬷嬷紧随其后,在入门间歇,对乳母低声吩咐道,“还不去?传信,让皇上与?那位小主来接驾?”
太后自踏院内,眉头?就未松开?过。
首先迎面而来的,就是股酸辣的腌料味,闻得让人直呛鼻。不大的院中,拴了好几?条细绳,上头?高悬了许多?长豆角,以及切成薄片的萝卜条,墙角下搁置了数排陶罐,另头?还晾晒了许多?衣物?……
太后带着迟疑的态度,在辰哥儿热络的介绍中,缓缓绕院子走了圈,有时甚至要弯下腰,才能躲避那些障碍物?……
虽说在孩子面前,她脸上始终带着笑,可?心却愈发冷沉下来。
就是短短一两炷香的功夫,李秉稹与?徐温云都听闻消息,火急火燎赶了回来。
男人驱着快马,在归家的岔路口,正好碰见了急步而归的徐温云。
李秉稹虽说不知母后到来意欲何为,可?倒也算得上镇定,他看出了徐温云的惊惶与?慌张,袍角一掀,长腿由马背胯落而下,牵过徐温云的指尖,一面往家中走,一面温声安抚。
“母后对你我之事不满已?久,待会指不定会如?何发难,你若上前,只会惹得她老人家盛怒难消,还是避着些吧。
莫怕,天塌下来,有朕顶着。”
徐温云自听到太后抵达的消息,心脏就剧烈跳动,恨不得由吼嗓中蹦出来。
这一天终于来了。
如?此幸福安宁的生活,就像是团五颜六色的斑斓泡沫,而太后就像那根锋锐的针尖,即将戳破那些避之不提的一切。
太后这次,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而李秉稹又是执拗之人,徐温云实在担心,若是他们双方都互不让步,拉锯起来会是何结果。
可?事已?至此,只能暂且静观其变。
徐温云点了点头?,应下了男人,入院之后,只侯在外头?庭院的边角屋檐下,暂避太后锋芒。
太后已?端坐在厅中的梨花圈椅中,暂且寻了由头?,将孩子打发得远远的,而后便让苏嬷嬷,将李秉稹唤入厅中。
虽说儿子规规矩矩给她请了个见安礼,可?陆霜棠内心还是恨铁不成钢,气?不打一处来。
太后是个涵养极好之人,哪怕心中再?气?,也不太形于色。她晓得儿子的脾性,所以没有直接选择硬碰硬,而是旁敲侧击道。
“皇帝,你借故不在京中,已?连续三月都未上早朝。为通传紧要政务,六部内阁全乱了套,已?跑死了五六匹马,引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任性了这些时日,也该回宫了。”
李秉稹以守为攻。
只要太后不挑破了说,他只浑然装傻,现下也只眼观鼻鼻观心,镇定自若道。
“母后言重了。区区三月而已?,朝堂何至于就出乱子,如?若当真有,那必是官员当差不力,未免母后忧心,朕彻查之后,便该撤职撤职,该斩杀斩杀便是。
至于回宫……儿臣暂且无此打算。”
恭敬异常,却又疏离有加。
这堵水不漏,却又不接招的态度,直接使太后的怒火添了几?重。她不想再?打暗腔,于是直接开?门江山,掐着手中巾帕,沉下眉眼冷声道。
“现下还不回,那究竟何时回?
莫非当真要耽于美色,在这破旧不堪的农院蹉跎一世么,就算是你使得,辰哥儿那么小的孩子使得么?
三四岁正是启蒙的时候,他那么好的天姿,今后指不定就能当大任,你当真忍心他耽误在那陶罐缸中的腌菜中?”
“皇帝,哀家劝你莫要一意孤行,色令智昏!”
李秉稹心中涌上些酸涩。
母后此生为他殚精竭虑,如?今年岁已?高,近年来身子又不好,却还要为他如此操心……他终究有些不落忍。
可?此时若屈服,便是负了心中在意之人,男人薄唇轻抿,终究顶住了压力,只是语气放轻缓了许多。
“母后若当真忧心辰哥儿,便知他之前在宫中过得并不开心。且如?今在这福柳村,条件虽说简陋些,可?教他的先生亦是之前的,又有亲生父母在旁……想来也并不耽误什么。”
太后闻言,气?血愈发翻涌,气?得由那圈椅上腾然站起身来,眼尾发红,抖着指尖对李秉稹道。
“好好好,哀家说一句,你便有一万句等?着堵哀家的嘴。说来说去?,不就是舍不得那个贱人么?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哪里?像个英明神武的皇帝,活脱脱就是个为美色所惑的昏君!”
“如?今回头?看,她便就是个祸国殃民的狐媚。引得朝堂动荡不安,使得你我母子离心……莫非你当真要为了她,如?此忤逆不孝么,你给哀家跪下,跪下好好想!”
……
这雷霆暴怒的话?语,全都一字不落,传入了门外徐温云的耳中,吧嗒吧嗒,斗大颗的泪水,由眼眶中顺着玉面砸落在地。
她终是忍不住,做势就要往厅堂中走,被身后的阿燕急急拦住,“夫人疯魔了么,太后娘娘如?今正在气?头?上,您现下冲过去?,就是妥妥的炮灰!
您忘记皇上方才是如?何说的么?他让您避着点……”
徐温云摇摇头?,恍然听不下去?这些话?,哭得泪眼婆娑哽咽道,“阿燕,你知道他对我有多?好的,他是一国之君啊,要风得风要雨的雨,本该不必为我遭受这些……”
“躲不掉的。
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与?其苟且偷生,我宁愿与?他一同面对骤风暴雨。”
说罢,徐温云撇开?阿燕紧抓着不放的手,带了几?分决绝,奔入厅中,跪在了李秉稹身侧,颤着身子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