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偌大的?祁朝中,除了太后娘娘以外,见谁就呲谁,朝臣办事稍有误差,轻则一通叱骂,重则殿前廷杖。
杯盏都不知?被砸碎了有多少,砍了半壁朝堂官员的?脑袋,手起刀落,那?叫一个冷血无情。
可后来。
好似是约莫四个月前,认了两个民间义女开始,整个人却又变得格外消沉颓丧。
茶饭不思。
夜夜饮酒。
话更少了。
以往若对谁起了杀心,未避免史官讨伐,还会冠冕堂皇寻些借口,现在若是看谁不顺眼,理由都懒得找了,御笔朱红一圈,薄唇轻吐,就是一个字“杀”。
偏偏又比以往更悲春伤秋。
回想起那日正是春末,陛下经过御花园,望见几株残败的?花株,竟神情怅然若失,喃喃念了几句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首诗可是悼念亡妻的?诗句,而皇上?压根都还未娶妻立后,怎得好端端的?,竟会想起如此?丧气的?诗句呢?
且还修道?
修什么道?
都做了皇上?,莫非还起了心思想要遁入空门不成??
庄兴搞不懂,也猜不透。
反正每日这差当得是云里雾里的?,天天都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时时刻刻都担心,指不定那?菜市口的?铡刀,保不住哪日就落在他头上?了。
正兀自?想着,远远就望见个身着宫装,约莫六七岁的?女童,在宫婢们的?簇拥下,缓缓往养心殿行来。
庄兴脸上?浮现出几丝笑意。
皇上?这几个月都不大爱见人,就连小肃国?公来了,也常不得召见,只这个义女是个例外。
虽说这孩子来宫中的?时间不长,却甚得皇上?看顾,不仅赐了皇姓,一应的?待遇,也都是按照公主的?份例给的?。
禀告一声以后,皇上?果然让这孩子进了殿。
女童现已更名换姓,叫做李悦怡。
虽说才八岁,可因着出身穷苦,又被赌鬼父亲卖身,所以远比同年龄阶段的?孩子要成?熟懂事许多。
她从未想过,那?日在罗吉街救她之人会是当今皇上?,更是做梦都没想到会来皇宫生活,过上?现在的?日子。
可女孩心里非常清楚的?是,这所有一切,都是托那?位出手襄救的?美貌女娘子的?福。
那?位娘子唤作周芸,现在已经香消玉殒了,而她是因着过继给了她,才能得以来到京城的?。
“怡儿拜见父皇。”
李悦怡是个聪明孩子。
入京不过几个月,在嬷嬷们的?指导下,已完全?掌握了宫规礼仪,身上?不见了在罗吉街时的?落魄潦倒,颇有些落落大方的?风范。
李秉稹正在看书,端的?是副漫不经心,闷着嗓音道。
“入夏了,日头晒。
你合该好好呆在宫里才是。”
阖宫上?下都怕皇上?,李悦怡心中其实也怕,可一旦想到李秉稹曾拔刀相助,心中的?畏惧就消减了几分。
且也是打?心底里,将他当作了亲生父亲来看待。
她垂头抿了抿唇,嗓音中还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小心翼翼试探道,
“……听说华清池的?荷花开了,父皇如若有空,可以陪怡儿去看看么?”
庄兴闻言,壮着胆子上?前一步。
脸上?堆满了笑,附和道,
“除了早朝,皇上?都已有六七日未曾踏出过养心殿了,今儿个天气好,风也大,不妨陪小主子出门走走,散散心也是好的?。”
李秉稹对那?荷花不荷花的?,其实是不甚感兴趣的?,可李悦怡既开了这个口,他便也不好推却。
毕竟得她唤自?己一声“父皇”,便断然没有将孩子扔在一旁,浑然不管的?道理。
李秉稹瞥了他们二人一眼,随意将指尖的?奏章合上?,声音散漫地开腔,
“那?便摆驾吧。”
此?时正是卯时五刻,天色已有些半昏半暗,西边的?宫殿处被夕阳染上?了层金边,期间李悦怡也挑拣了些贴心话说,李秉稹倒也没有不耐烦,一一都应了……
父女两个才行至华清池,忽由池面上?刮来阵妖风,地上?扬起阵阵尘土,池周的?植株也被刮得纷纷往同一方向斜倒。
李秉稹蹙眉,立即踏步上?前,将年幼的?李悦怡护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