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佳音眼中霎时迸射希翼之光。
丹菲摇头道:“我不过是个女子,也没法单枪匹马去救你弟妹。但我可同你一起去求官府,或是求张龄玉将军。我有段家玉牌在,你又是货真价实的国子监祭酒的亲生女儿,必能说动他派人营救你弟妹。你觉得如何?”
卫佳音眼中光芒熄灭,反而怨毒地盯着丹菲。丹菲扯出她口中草团,就听她破口大骂道:“你说得好听,我弟妹哪里等得到那个时候?你分明胆小怕事,见死不救!你这猎户家破鞋生的贱狗奴,臭獠奴,装什么千金女郎?剥了皮都还是一身铜臭……唔唔……”
丹菲又把草团塞了回去,很是遗憾地摇了摇头。
“你可以恨我,但是我绝无可能把这东西交给那些人,我也没这个权利——因为我只是受人所托,并不是这份东西的主人。况且,家国大义与个人安危,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你的弟妹一事,我也很难过,但是这并不是我的过错。你可以说我见死不救,我却觉得是你把一切想得太天真。我献出了那东西,非但救不回你的弟妹,我们三人怕都要被灭口。更甚,蕲州满城百姓,战败的士兵,还有这一路来看到的被游兵流寇杀害的百姓,甚至还有此刻正在和瓦茨作战,死在瓦茨弯刀下的将士们,他们就等于白白死了!他们的命难道不是命?”
卫佳音没骂得一愣,又猛烈挣扎起来。
丹菲再度扯了草团。卫佳音声嘶力竭道:“我不管!我才不管!我家人都死光,就只有两个弟妹了!我又不是男儿,才不管什么家国天下,才不管战胜战败,我只要我的弟妹安然无恙!”
“你真是无可救药!”刘玉锦抓耳挠腮,“又不是不救你弟妹。不是说了去找张将军么?”
“放你的狗屁!”卫佳音破口大骂,已无半点贵女的文雅,“他们说了,张将军才不会管这等小事!蕲州破城的时候怎见他过来救援?大周的官,全是昏庸无能、贪生怕死之辈,一个都信不过!”
“你宁可信那谋逆的贼人,都不肯信自己人?”丹菲摇头,又把她的嘴塞住,“多说无用,还是就此别过吧。放心,我不杀你。,我们会和旅舍的人说,让他们过来找你。尽管你不信官府,我还是会尽量去向他们求助,请他们去救你弟妹——尽管我猜他们早已不在人世了。至于你要的东西……”
丹菲长叹一声,“抱歉,我不能让这几万百姓官兵白死……”
卫佳音疯狂地扭动身子,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犹如恶鬼一般。
刘玉锦吓得连连后退,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女夫子教得忠孝大义,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别说了。”丹菲道,“咱们也不能慷他人之慨。既然救不了她弟妹,便没资格指责她的选择。各有各的立场难处。没准换成你,还不如她呢。”
刘玉锦红了脸,小声道:“我再怎么也晓得点轻重缓急的……”
丹菲面色凝重,狠下心,不再去看雪地里拼命挣扎的卫佳音,拉着刘玉锦匆匆离去。
两人匆匆返回了旅舍,又多付了一贯钱,嘱咐老板娘带上伙计去林中寻人。丹菲带着刘玉锦匆匆匆匆离开了小镇。趁着天色还亮,两人又钻进了山里。
她们沉默地一口气翻过了一个大山头,入夜周,终于到达了土丘村。
土丘村虽然也遭了劫,却并不太严重,只有两三户人家被烧了屋子。曹家的老屋本就修建在山坡上,又已经烧倒了两间屋子,瓦茨人和流寇都当它无人居住,竟然连院门都未进。
丹菲则进了屋后的林子,吹了几声口哨。过了一刻中,一匹栗红色的母马便缓缓从林中走了出来,亲昵地用鼻子蹭着她的脸。
“是红菱!”刘玉锦惊喜道,“它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丹菲亦开心地摸着红菱的脖子,笑道:“我进城前就打发它自己先回来。马厩后面藏了很多草料,足够它吃这些天了。”
的确,往返奔波数日,人都面黄肌瘦,红菱却依旧骠壮精神。
“它的日子过得倒比我们好。”刘玉锦搂着马脖子,“可惜我的玉狮子被瓦茨人牵走了……”
红菱听到熟悉的同伴的名字,似有感应一般,轻轻晃动了一下脑袋。
丹菲从地窖里翻出储存着的芋头和腊肉,做了一大锅香喷喷的肉汤,两人都饱餐一顿,紧绷着的神经也松弛下来。
刘玉锦终于小心翼翼地问:“阿菲,卫佳音找你要的东西,真的在你身上?”
丹菲扫她一眼。刘玉锦急忙道:“之前你去找旅舍,我就撞见过她在搜段宁江。她说是在给段宁江擦身子,我就信了。先前见你们一吵,我才……想起来……”
丹菲哭笑不得,“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豆渣不成?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刘玉锦惭愧地低下了头。
丹菲倒是很爽快道:“段宁江临死前,是给了我一点东西。”
刘玉锦更加好奇。丹菲想着与其由她自己胡猜乱想,不如全说清楚,也好让她知道事情的轻重,更能让她学着动脑筋,思考些除了吃喝玩乐外别的事。
“坐过来些。我从头说与你听吧……”
炉火里的柴火静静地燃烧,过了良久,才啪地爆出一簇火花。放在炉边烤的芋头熟了,丹菲掰成两半,屋里霎时弥漫着一股诱人的甜香。
丹菲递了一半芋头给刘玉锦。“别发呆了,吃吧。”
刘玉锦接过芋头就咬了一口,被烫得直抽气。
“当心点。”丹菲递了一碗凉水过去,“吓着了?”
刘玉锦摇头,红着眼睛道:“是生气。气那个狗屎高安郡王韦钟,竟然为了一己私利,害得一整个城池生灵涂炭!他……他也是我们大周的郡王呀。听说瓦茨军不是已经冲着高安攻打过去了吗?”
“我想他就是太蠢了。”丹菲哼道,“蕲州是高安的屏障,他定也不希望看到蕲州沦陷。我估计是,他一时慌了,只想阻止段刺史把这事捅出来。如果瓦茨此刻过来骚扰边关,或者闹出点什么事,韦钟就有机会补救。哪里想到瓦茨居然就兵临城下,局势一发不可收拾。”
刘玉锦把那芋头当韦钟的人肉似的,狠狠地咬,道:“卫佳音竟然还要拿这份用满城百姓的姓名换来的证据去换她那两个估计早就死了的弟妹!她一贯自私,没想到在这紧要关头,段宁江都可舍生忘死,她却依旧只顾着自己那蝇头小利。”
“话也不能这么说。”丹菲哀婉一叹,“在许多人心中,国家兴亡太遥远,哪里比得过自己亲人的安危?即便换作我,若阿娘被挟持,我怕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幸好我不是她……她有她的选择,我也有我的。我和她的孽缘,这算是结下了。”
“不怕,她若将来找你寻仇,我就把这事捅出去,让大家都来评评理!”刘玉锦嗤道,“不过,这么一来,我们是要去京城咯?”
丹菲点了点头。
刘玉锦以前听戏,听了不少花木兰从军、红拂女夜奔的故事。本朝女子也多干练有才者,常有女子建功立业的消息传出来。她想到此次去长安,千里送密信,揭发惊天冤案,她和丹菲必然能震惊朝野,扬名立万。没准她们也能被写进戏文里,被人万世传唱。
想到此,刘玉锦愈发兴奋,巴不得现在就启程。
丹菲啼笑皆非地看着她,不忍心去打击。这一路南下,进京送信,其实充满了艰难险阻。一个弄不好,甚至要送命。
留着以后说吧。今日,她们先安稳地睡个好觉,做一个美梦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