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老卒王百川,生于微末起于草莽,是个不折不扣的市井之徒。王家祖上几辈,也没能出一位“登堂入室”的体面人。可王百川在此生的最后一刻,还真死成了一位“悲剧英雄”!
不过由始至终,庞青山也没拿他这位“临时西北大将军”,当成一个正经八百的对手;如今听王百川临死之前下的恶毒诅咒,他也只是嘴角一撇,冷冷的留下了一句:
“可悲!你就连活着的时候,都是死在了我的手里;纵然死后能化作厉鬼、又能耐我庞青山如之何呢?”
功败垂成的王百川,想要一雪前耻,此生此世是没有机会了;而庞青山将邢州城犁成一片废墟,也仅仅迈出了他的第一步而已。
对于退路被断的解忧军来说,局势已然十分明朗:南康败,则解忧军必亡;南康胜,解忧军也未必能活;但至少会被摆在功臣的位置上,任后人凭吊他们的不朽英魂!从实际的抚恤价格来说,也高出了远远不止一等。
人性说来复杂,其实又非常简单。大多都是生前逐利,死后图名而已;至于那些自称“淡泊名利、无意入世”的隐士高贤,也大多都是装模作样、待价而沽罢了。
从地形图上来看,邢台与燕京城之间,大概相距八百里左右。解忧军有天机工坊出品的辎重车辅助,可以极大程度提高行军度;但再算上攻城器械的沉重负累,他们牟足了力气追赶。每日也只能行军百里而已。
不过好在西北军攻入蓟州之后,立刻兵分三路,摧枯拉朽地横扫蓟州。当时西北军势如破竹、几乎一举将整个蓟州的北燕兵全部打散;至于沿途府县村镇、也早就被这群西北虎狼屠戮一空,前路自然是一片坦途。
由于蔡宁的老部下、死守华江天堑、导致南北消息传递不甚通达;在南康朝堂局势不甚明朗的情况之下、庞青山只能选择孤注一掷、放手一搏。他将自己的全部筹码、都压在了北燕国都——燕京城。
他想的是,只要燕京城无法抵挡天机工坊的攻城器械;那么天佑帝与储君皆已无路可退,或是束手就擒、或是战死殉国,根本没有第三条路。
而王百川有一件事倒是想的没错:除了邢州城这八万西北降兵,如今的北燕王朝,根本没有可以迅驰援燕京城的兵力。
先来说,蔡宁多年整训的中州老兵,与南康水军常年相持不下、互相都被死死钉在了徽州与荆楚沿岸,动弹不得;而项青、也就是真正的巴蜀道祝家大少爷,手中都是新丁、兵力很不充裕,也同时被掐死在了鲁东与江南道接壤的边境线上御敌。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这两股兵力、死死护住北燕南境的话;那么庞青山手中这四万解忧军,也不会被斩断补给、援军、以及南撤的退路。
至于刚刚入主三秦大地的天佑、三晋联军,的确都在四皇子周长安的掌控之中。不过,且不说西北边境不容有失,也不说战功显赫的四皇子,率军回援燕京城的意愿,是否足够强烈;单说自己率军奔袭燕京城,也不过只需八到十日的光景;而周长安即便有心,也根本来不及赶路!
恐怕在开战之前,任何人都未曾想到:所有人兜兜转转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可影响战局关键点,竟又转了回来!
而这场生死之战的关键点,有三个主要因素。一者,燕京城的城防设施,是否能够抵挡天机工坊的新式攻城器械;二者,周长安是否愿意冒着三秦有失、太子顺利继位的危险,率军回援燕京;三者,就是解忧军的度与攻势,是否足够迅猛,能在周长安回援之前,攻入城防空虚的燕京城!
次日清晨,解忧军拔营起寨,全奔袭北燕国都——燕京!
与此同时,三秦长安城中,位于长乐坊巷子里的黄家醪酒铺“遗址”,有一个俊俏的少年人,缓缓推开大门。他惫懒地抻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对面客栈的掌柜见状,急忙搬来了桌椅板凳,小伙计也适时将一笼面包子,一碗冒着热气的豆浆,摆在了桌面之上。
“少爷您慢用,吃完放着就行,我叫人来收拾。”
沈归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放在桌面之上:
“谢谢掌柜这几日以来的照顾,今日我就要离开长安了,提前跟你告个别。”
“少爷……您别怪小人多嘴!现在外面哪都是兵荒马乱的,您去哪也不如咱们长安城安全!依小人之见,您还是等……”
“谢过掌柜的一番美意,可家里还有人等着呢,我这心里着急,也就不好再耽搁下去了……”
这好心的掌柜一听此言,也长叹了一声,道了句‘慢用’,便拱手告辞了。而沈归则拿起一只包子吹了两下,咬出了一个月牙。那鲜甜弹牙的牛肉馅,在牙齿的压迫下“奋起反抗”、那带着葱香味的肉汁,瞬间溢满口腔,实乃这乱世之中难寻的无上美味……
就在沈归喝下一口豆浆、略解油腻的时候,远处一名身穿巴蜀锦袍的中年人,迈步走入长乐坊。他看着大快朵颐的沈归,也不打招呼,就这么直眉楞眼的走了过来。待他行至近前,毫不客气走入客栈前厅,随手拽来一张长条凳,坐在了沈归对面;随后他看了一眼桌上摆放的食物,对面色含嗔掌柜的招了招手:
“就照这样,也给我来一份!”
掌柜闻言没动,只是用余光看了一眼沈归;而沈归则随意摆了摆手,一边认真的吃着,一边对这男子开口说道:
“这可是牛肉包子,你这人怎么知法犯法啊……?”
“笑话!我已经让你把自家的祖坟刨开了,还会在乎这私杀耕牛的罪过!怎么?你这是要走?”
“嗯,吃完就走。”
周长安歪头想了一会,随即伸手捋了捋颌下短须,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
“你为了请出尊师的骸骨,把周家的龙脉彻底毁了!这事太大,我顶不下来,父皇必然会追究到底。所以据我所料,你这一走,应该就不会在北燕出现了……那我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你的事已经办完了。如果你还是不放心的话,那就找个可信之人,去一趟太子府的书房,找到一个金鱼纹绣的香囊,一把火烧了,消灭最后一个物证。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犯这个蠢,香囊里装的乃是萨满秘药,放眼普天之下,也没有第四个人知晓其中利害;旁人看来,不过是普通的香囊而已,你也不必画蛇添足。”
沈归仰头喝干了温热的豆浆,随即将手指头上的油汤,抹在周长安那身簇新的蜀绣锦袍之上。随后他站起身来,跨上长条椅子上的包袱,留下了一句:
“同样的道理,你也不必打忠伯的心思了;踏踏实实准备做个好皇帝吧,华禹大6,需要长治久安。”
说完之后,沈归转身离开长乐坊;而客栈掌柜也面色不善的端来了一笼牛肉包子,一碗豆浆;其余的话,一句都没跟他多说。
周长安一边思考、一边慢条斯理的吃完了这一顿“触犯王法”的早饭;待他起身欲走之时,恰好由长乐坊的巷子口处,走来了一位身材圆润的小胖子。
他们乃是一行四人,两位中年男女彼此靠的很近,看样子应该是夫妇关系;还有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年男子、口中喋喋不休,袖口还刺着一枚醒目的铜钱标志。这个标志也没什么特殊含义,乃是秦王府早年立下的规矩,是一种身份象征:袖口刺铜钱、是服务于华禹人的对内牙人;而袖口刺着银锭的牙人,则身负多种语言的交流能力,乃是服务于外邦商人的对外牙人!
那当先而行的小胖子,神色淡然,自顾自地走在前方引路;他的手中反复把玩着一柄大钥匙,看样子十分悠闲;而后面那个长安城的内牙,则不断对中年夫妇说着场面话:
“二位,就长乐房这个地段,您还挑什么呢!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满华禹大6你随便打听打听,谁手里还捏着这么好的铺面?前铺后宅,黄金地段,就连酒窖和烧锅,也全都一并奉送!这么大的便宜,啧啧啧……您打着灯笼都没地方找去……”
“……好是好……可……可就是太贵了呀!”
“这一分价钱一分货……”
听着对方的絮絮叨叨,周长安也明白过来:是牙人带着买主来看铺面的。可就在他打算迈步离开,余光见到这四个人,竟停在了黄家醪酒馆的门前;而那小胖子将钥匙递给牙人,又一屁股坐在了自己刚才的位置上:
“百掌,河里砸不下浆,拖杵,没刨使。(八百两,我这边不会降价,你要赚多少自己往上抬,没人会拆穿你)。”
“合子递个刚,敲鼓砸盘。(兄弟帮忙做个局,咱俩吵一架)”
二人小声交流了一句话,那小胖子便一拍桌面,与尖嘴猴腮的牙人“吵”了起来:
“我说皮猴子,让你帮忙寻个买主,你天天带人来找我麻烦!这铺面的事你知道,要不是外面兵荒马乱,我又急等着用钱,能是这个价吗?得了,我没时间跟你们在这磨蹭,自己看吧,走时候插上锁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