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臣莫名谈及“倒蔡”一事,本就是太子费尽思量,才想出的“所谓交代”。所以自己乃是“幕后黑手”这事,当然也不用瞒着天佑帝了!只不过从伦理纲常的角度来说,蔡熹也的确自己的授业恩师,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有所表示。
太子师承蔡熹,也就是儒府学派门下弟子,尊师重道,乃是门中万法之先;而论及华禹大6的民间风俗,也认定了“师徒如父子”这个俗世老礼,悖逆恩师,就等同于忤逆不孝。一旦违背了“百善孝为先”这个铁律,那么无论他再做出什么善举,也都会被扣上一个“虚伪”的帽子
所以即便这些朝廷的边缘人、墙头草,都是经自己暗中授意、才敢对蔡右相起弹劾攻势。但至少在今日的朝会之上,他身为弟子,却必须要为恩师蔡熹说上几句;如此一来,方显师徒二人情深义长、自己处事谦逊仁厚……
“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北燕右丞相、太傅蔡公显阳,苦心辅佐父皇治国理政,多年来可谓兢兢业业、劳苦功高!只是近年以来,老太傅身体每况愈下,早已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儿臣斗胆恳请父皇,能赐恩师一座华府美宅,良田千顷,许其富贵还乡,颐养天年!”
话虽说的漂亮,但其中意味已经不言自喻。太子口口声声强调蔡熹劳苦功高;但就所谓的“一十八行大罪”,包括人尽皆知的结党营私、把持朝纲、聚敛财富、排除异己之类的问题,却是只字未提。
那么也就是说,他这个做弟子的,也不否认这些罪名的真实性。
大义灭亲之举,说来颇有些慷慨激昂、大公无私的味道;但若是一旦有人真的做出来了,那日后最好还是离这样的人远一些。似这般天地无私的正人君子,并非绝无仅有;但这样的人,却已经脱离了人性的范畴,变成了冰冷石头,不会被感情、血缘、恩义、道德所左右。
当然,太子并不是这样的人。他今日明撑暗贬、只是揣度圣意有误,想要推出一个足够份量的筹码顶罪罢了。
按道理来说,借此机会排除异己,攻讦王放等一干新党,才是最简单直接的选择。只不过王放乃是四弟周长安的恩师,跟自己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如果借此机会大肆攻讦王放及其党羽,那么落在天佑帝眼中,就必然会成为“蔡王党争”、或是亲兄弟之间的“皇位之争”!
况且多年以来,恩师蔡熹这样势大滔天的权相,都没能彻底斗倒王放;想必自己一旦攻讦王党,不但难以“祸水东引”、反而还会惹的自己一身腥!
更何况自己的门下走狗,大多都是宗正院的周敏忠、礼部侍郎黄钊这样的边缘人物。这些人的名头不小,爵位不低,官职也摆的上台面;但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这些人手中大多并无实权、身后也没什么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撑腰,根本就没有任何实际价值。
再者说来,无论是周长安携满身荣耀返回燕京城,与自己这个太子当面对垒;还是他日自己位登九五,抚民理政,鼎故革新;都需要一套可以完全信任的成熟班底辅佐。所以周长永并不认为数量能够弥补质量、也不愿意真的将自己变成孤家寡人,光杆太子……
如此看来,王放不行,自己的门下走狗,又根本舍不得;那么拥有足够份量的人,也就只剩下了一个蔡熹而已。
纵然蔡熹是自己的授业恩师,从小看着自己长大,更尽心尽力的帮助自己培植势力、笼络党羽,稳坐储君大位。但眼下这道难关,是必须得过的;而自己过不去的话,就只能让蔡熹先“过去”了!
先来说,蔡熹为官一生,本就恶名在外;北燕百姓与文武官员,对其多年来的所作所为、皆心生怨恨、却始终敢怒而不敢言。而自己在这个情况下高举“倒蔡大旗”,如果处理得当的话,除了可以消弭祝云涛命案带来的影响、还会给自己的名声带来极大裨益!
其次,自己他日位居九五之时,这个权势熏天、富可敌国、门徒党羽遍布北燕王朝的右丞相蔡熹,也是必然要处理掉的。如果能借此机会,一举消灭蔡党、并全盘吸收其“余孽”的话,那么他日自己登基之后,便可以专心打压王放等人。如此一来,要不了几年光景,他便可以彻底消弭党争之祸,收回全部皇权,完成父皇一生都没未做到的丰功伟业。
最后,蔡党现在虽稳如泰山、但魁蔡熹却一病不起,只能唯户部尚书程谊这个“老账房”而马是瞻。程谊其人,精于账簿算畴,却对朝堂政事一无所知。所以眼下蔡党正值群龙无之际,乃是前所未见的虚弱状态!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经过昨夜那一番秘密联络,太子门人相约,借此天赐良机、与蔡党彻底割席。于是在今日朝会之上,太子门人便向旧党魁齐齐难,解除太子危难之余,也等同于向蔡党宣战!
听了太子的这一番话,那些方才还莫名其妙的文武朝臣,心中多少都有了自己的一番猜测。作为多年以来的工作伙伴、私交上的知心老友,程谊本想开口驳斥太子;可是他忽然想起,蔡熹指派自己接手右相职责的时候,曾经托人将一副力透纸背的“静”字、交给了自己……
于是,户部尚书程谊,便只是紧紧握了握拳头,并没有开口说话。
天佑帝只瞥了一眼面色铁青的程谊,便不再看向蔡党中人,而是继续软言细语的向“太子讨教”起来:
“嗯,吾儿仁厚……这么说来,太子是认为蔡熹老迈昏聩、不堪重任了?”
一听父皇这个问法,太子心中颇有些讶异。因为按照他的猜测来说,此时父皇被自己搔到了痒处,理应就坡下驴、顺势将长久分化皇权的蔡熹及其党羽、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如今父皇这般问法,仿佛又不像属意“倒蔡之事”……
所以略一思量之后,太子周长永便摇了摇头,给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儿臣……倒也并非此意。只是太傅如今身体抱恙,的确无力顾及国事,需要时间来安心静养。待他日病情有所好转之时,再征太傅入阁辅政,也可彰显父皇体恤老臣、礼贤下士之心……”
周元庆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浮现了一丝轻蔑,继续刨根问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