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大放,周山恒才醒来。
他从前天边才泛鱼肚白时就起了,夏天还起得更早,今日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竟然辰时才起。
其实也不算晚,正是乡野市人朝食的时候,但对于读书人来说,就不够勤勉了。
周山恒刚过了县尉主持的县试,取得了届时参加州试的资格,秋闱在九月,现在已经是五月半,只差不足四月的时间。
他匆匆起来洗漱,做了汤饼,又煮了粥,将食物端进周母房里,叮嘱周二郎要好生照看母亲,自己又草草解决了朝食,这才踏出门去。
大澄人想要读书,一般只有三个地点,一是家中,二是官学,三则是山林寺庙。
第一种多是世家,书香门第,名门望族的家中自然藏书万卷,可供家中子弟学习,往往是父教其子,兄教其弟。
第二种官学分为两类——
一类是朝廷办的学校,统一由国子监领导,能入学念书的都是贵官员子弟,他们不用像周山恒这般经过县试、州试,只需通过官学内部的合格考试,就能够直接在京城参加省试。
第二类官学则是州县的地方学校,招收学子的名额很少,入学需得通过考试,能负担学费又少之又少,因此往往上州60人,中州50人,下州40人,上县40人,中县25人,下县20人,能接受官学教育的学子,在大澄里说是千里挑一也不为过。*
不论是朝廷官学还是州县官学,凡是官学内的学子,不需要经过县试州试,只要经过官学的卒业考试,都能够作为生员,直接参加京城春季的省试。
而像周山恒这种家徒四壁的布衣子弟,负担不起官学费用,往往是村塾启蒙,划粥断齑,以沙为纸,想要继续读书,唯有去山林中的寺庙道观里。
大澄的佛教和道教都相当兴盛,有充足的藏书可供阅读,不收学费,能随斋寄食,还有一些通儒硕学的高僧名道,乐意给学子答疑解惑。
因此对出身寒微的学子相当具有吸引力。
周山恒背着竹笈,这种书箱内部分层用来装书,上部还有凉篷,足以遮雨,旁边丫丫叉叉能够挂些巾帕一类的随身物品。
他几乎每日都往山上的惠福寺去,早出晚归,这种竹笈对于长途跋涉的读书人很方便。
因为每日背的物件都很多,他也没有意识到今日的竹笈比往日重上一些。
惠福寺的头陀每日拂晓都会敲着木鱼沿街报晓,有时也预报天气,周山恒穿过乡里的街巷,听闻百姓说今日又是晴明天气,不知道几时才有雨。
抵达山脚,顺着山道向上攀登。
惠福寺坐落之地在半山腰之上,山清水秀,树林阴翳,清凉袭人。
四周宁静,唯有佛音袅袅,山门外小沙弥清扫落叶,屋檐角上的青铜铃发出悠远的叮当响。
佛寺藏经楼内所有藏书都可供给读书人借读,不收取学费,因此,周山恒有时也帮佛寺抄写经书。
他在藏经楼里一坐就是一上午,回过神来,日头已经在正中。
在寺庙里读书,可以随斋寄食,随着僧人吃斋的时候,也能跟着吃一餐,不过僧人的饭食极其清淡,每日只吃晌午的一顿。
周山恒听闻敲了钟,便赶往斋堂。
只可惜,他去到的时候僧人们显然已经吃完饭了,斋堂凄清冷落。
往日都是吃饭前敲钟提醒的,不至于他来到的时候错过斋饭。
周山恒有些疑惑。
却见那个负责敲钟的小沙弥冲他做了个鬼脸,“叫你整日吃白饭!也不及时来!”
分明是小沙弥有意敲饭后钟。
对方看他不惯。
周山恒不语,没有与他争执。
小沙弥的年纪大约才十二岁,很快被年长的沙弥教训了,年长的沙弥上前对周山恒道歉。
周山恒:“无碍。”
他原路折返,回到藏经楼的院中。
周山恒的竹笈里还带了朝食剩下的蒸饼,就是过了两个时辰,手边又没有粥,吃起来干巴巴的,噎嗓子。
他吃饭的时候也不曾懈怠,坐在藏经楼屋檐之下的石阶上,手中持着书卷。
正入神之时,额心正中央却被击中了一个圆溜溜的物什,撞到他额头上,又掉下来骨碌碌地滚到窄袖衫的衣摆中。
周山恒困惑地放下了书卷,捻起那砸中他的物什。
是个青绿色的野果子。
他纳闷地抬起头来。
却见山墙上坐着一个神清骨秀的郎君,眉眼带着笑意看他。
身穿新白纺绸衫子,好整以暇地两腿交叠坐在山墙上,容貌清艳绝伦,气度玉影翩翩。
那郎君向他随意地勾了勾手。
周山恒意外地感觉此人面熟,但他分明是第一次见他。
他的反应迟钝了一些,就见到那郎君不满意地微微蹙眉,仿佛春水吹皱一般,周山恒起身,拾起了那青绿的果子。
他走到山墙下,高高地伸手传给那位郎君。
“呆子。”辛禾雪轻笑一声,“给你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