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着三块钱往三十三街走,积雪被正午的阳光照晒,融化了一部分淌在街上。
薄底皮鞋踩着有些渗水,打湿了她的羊毛袜子,不过问题不大,埃洛伊斯打算找一家廉价些的杂货店,去看看能不能买些线。
三十三街有许多临街店铺,主要服务于周边的普通住户,埃洛伊斯虽然没什么钱可以花,但她怀着好奇的心,探着脖子隔着玻璃往里瞧。
小餐馆的木头橱窗上,冰雪融化了的水汽模糊视线,靠窗的桌边坐着头戴高顶礼帽的男士,他点了一盘炖的烂烂糊糊的红酒牛尾骨配啤酒,隔着窗子就能感受到,那滋味一定又温暖又香甜。
埃洛伊斯感觉到饿了,她移开目光,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加快度走入了一家杂货店。
杂货店里,货架上摆着许多这个时代的生活必需品,油盐酱醋,瓶瓶罐罐。
工艺品和铁制品很贵,每一件都得一块以上。
大多数人会选择租赁,例如埃洛伊斯家,她们睡的铁架子床,就是舅妈花几角钱年租来的。
纺织品还算不是那么昂贵,这或许是纽约如今有许多纺织工厂的缘故,每一码都得半块钱,埃洛伊斯依旧买不起。
大多数人会去二手市场买布,埃洛伊斯只在这杂货店里买了一大卷棉线,一盒质量一般的大头针,两根粉笔,她问老板讲了价,共计花费几分钱。
埃洛伊斯一家居住的公寓在三十三街第四十三幢,这房子有三层楼,带一个阁楼,房东一家住在一楼,从二楼起每个房间都被租了出去,三楼更是住着三户人家。
托马斯和贝拉早上送完报纸,眼下应该已经回家等着吃饭,埃洛伊斯抱着东西顺着楼梯往上走,她看见二楼的一个邻居正在楼梯间里哄孩子。
如今的纽约普通工薪阶层,一般都是男人在工厂里干活,女人在家里带孩子,等孩子大一些了就送去当童工,一家子赚钱攒了,在郊外买一块地,盖上自己的房子,也就熬出
头了。
而三楼,家隔壁住的老太太又在楼梯间里刷夜壶,埃洛伊斯只能捏着鼻子绕道走。
她敲开了自家的门,开门的是托马斯。
“托马斯,贝拉,我回来了。”埃洛伊斯说道,卸了东西放在自己的床上。
贝拉和托马斯围在桌前叠明日要送的报纸,托马斯点点头,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和贝拉的工资应该上交的那一部分,以及多余的一枚硬币。
“喏,今天我送报纸的时候,在路边碰见一个小姐要出门,帮忙抬了箱子,她给了我半块的赏钱。”
托马斯自打父母去世之后就性格大变,记忆中他小时候很是调皮,现在则是不怎么爱说话,家里的人又都忙着糊口,更没人关心他。
埃洛伊斯把该上交的收了,连同自己的那一份一起放在舅妈的枕头底下,她把这五角的赏钱还给托马斯了。
“既然是靠自己得来的,你就拿着吧,谁也不会找你要,放心吧。”埃洛伊斯摸了摸托马斯毛茸茸的头顶。
托马斯有些呆滞,他默默地把钱收回口袋里,“噢”了一声,继续带妹妹在餐桌上叠报纸。
埃洛伊斯先把炉子里的火升起来,用了最后一捧碳。
房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只锅具,一口布袋子,袋子里面装着一包面粉,一包土豆,还有少量的盐。
埃洛伊斯提着炉子上的尖嘴水壶下楼,在二、三两层楼住户公共用的厕所自来水管里接了一壶水。
这个时代,自来水在纽约的公寓里已经普及了,但水质良莠不齐,埃洛伊斯目前也没得挑,只能将就着用。
楼下的小孩子还在哭闹,隔壁的老太太刷完夜壶,又开始拿着小锤修理她的煤气灯,墙壁的隔音很差,埃洛伊斯点燃了炉子,听见一阵“咣咣”声。
随着炉子的热度,房间里开始暖起来,贝拉叠完了报纸,围在炉子边烤火,玩木偶。她睁着一双漂亮的小眼睛,见埃洛伊斯从墙上的袋子里拿出几只土豆,把它们扔进了火膛里烤。
“中午我们要吃烤土豆吗?”贝拉问道,又期待地说:“埃洛伊斯,下午我们能不能去附近的马戏团看狮子?”
埃洛伊斯在等烤土豆的过程中,弯腰从铁床底下翻出只藤编箱子,她背对着贝拉,回绝了她:
“我下午还有活儿要干,你请托马斯带你去吧,注意不要走丢了,被拐卖之后,就只能当小叫花子去乞讨喽——”
贝拉听了一通吓唬,小脸儿皱成一团,她连忙摇摇头:“那我不去了。”
一旁帮着翻土豆的托马斯闻言,诧异地看了看埃洛伊斯,他心想,埃洛伊斯一贯好说话,怎么今天忽然变得有些不一样,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又很说不出来。
埃洛伊斯忙着在箱子里找东西,这里面除了月经带就是胸衣,没什么别的东西。
直到她翻出箱底一件又旧又破的黄色棉布灯笼裤,才停了手。这是原身小时候的旧衣裳,早就穿不了了,但又没舍得扔。
她寻来舅妈的利剪,坐在火炉边将这裤子拆了,将破烂的地方绕开,用粉笔打上线,剪出来几片女士短手套的裁片。
等土豆烤好了,用火钳夹出来,托马斯和贝拉早就饿了,他们抱着烫手的土豆狼吞虎咽,侧脸一瞧。
埃洛伊斯还蹲在边上,摆弄她那几块破布。
吃完了烤土豆,托马斯擦了擦嘴,给自己的水壶灌满了壶里烧开的热水,他挎上水壶,摸了摸口袋里多出来的五角钱,还是怕弄丢了。
“埃洛伊斯,我想出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赚点外快,能帮我把这钱收好吗?”托马斯的担忧不无道理,纽约街头有许多扒手。
他们通常情况都是跟随那些马戏团一起出动集体作案的,除非身上偷无可偷,这才不怕。
埃洛伊斯忙着缝手套,收了钱,应了一声,“小心路滑,早点回家,别跑太远——”
她学着一个长姐的模样,唠叨了两句才放托马斯走。
直到夜晚六点,天色渐渐暗淡,风雪又开始在纽约的上空飘洒,窗外的世界像打翻了的水晶球,晚饭点前,不包晚工作餐的舅妈和表姐露易丝一起回家了。
利兹酒店的工作餐是一项诱惑人的福利,通常有焦香的面包和番茄罐头炖豆子,一小块黄油,偶尔还能在炖豆子里找到点香肠。
特莉把自己的面包和黄油用帕子打包带回了家,就紧接着开始用炉子里的余火做晚餐。
露易丝今天好像累的厉害,她脱了湿漉漉的鞋子放在炉子边烤干,上床躺下,埃洛伊斯用剪子的声音吸引了她,露易丝将头探下来。
“小埃,你在缝补什么东西?”
埃洛伊斯也没瞒着她:“我今天去买了线,打算拿穿不了的旧裤子面料做双手套,里料可以缝在上衣里加厚,这天实在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