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您真的不能进去……”
“让他进来。”
沙里的老人这些天枯瘦了一圈,深凹的眼眶里,一双浑浊的眼球显得有些突出,看起来比从前多了几分狰狞。
护工不再阻拦,年轻冷傲的男人进到屋子里,一老一少,一坐一站,在静默中,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老爷子缓缓抬头,看向这个昔日最受自己宠爱的孙子,突然感叹起来。
“五十年前,我从部队里出来,下海经商,生意越做越大,这一晃,半个世纪过去了……”
“知道为什么孙辈里我最欣赏你么?小峥,你跟我当年的脾气一模一样,认定的事情,认定的人,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老人出沉重缓慢的叹息,像一口年代久远的老钟,穿过岁月的长河传来准点报时的钟鸣,一声一声,在屋子里回响。
“好啊,真好啊,我的长孙,如今也成了手段不输给我的当家人,咱们陈家,总算没有断送在你父亲手里。”
陈峥冷不丁地嗤笑,“父亲差点将路走歪,离不开您的功劳,误人子弟这方面,爷爷向来当仁不让。”
“放肆!”老人拿拐杖重重抻地。
“我即便一无所有,也仍旧是你爷爷!陈峥,你别忘了,陈家能有如今的地位,你能有如今的一切……”
“都是您给的?”男人漠然反问,眸光里不带半点温度,“您该庆幸这烂摊子有我接盘,否则父亲一手创立的正海集团,砸您手里都说不定。”
“你放屁!谁给你的胆子这样编排自己爷爷!?”
老人顺手抄起拐杖砸过去。陈峥跟他老子不同,从不白白挨打,稍微侧了半个身子,拐杖擦着肩膀飞过,砸在木地板上。
“不是,他是你孙子!你真打啊?!”林初雨从门边冲进来,挡在陈峥身前,脸色冷得要结冰。
“小狐狸精,你也配跟我说话?滚出去,我教训我的孙子,我们陈家的事情,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是么?爷爷,真可惜,我已经是你们陈家的人了。”
女人从包里翻出红本,在老人眼前晃了晃,“这些天我被妈关在家里养伤,闲着无聊,顺便就和您孙子领了个证,不为别的,纯粹为了打时间。”
陈峥惊诧地扫她一眼,眼里俱是无奈和宠溺,“你怎么随身带着这个?”
“新鲜呗,想多看几遍呗,刚领证,有点激动……”
女人脸上的红晕若有似无,说起话来半真半假,陈峥知道她多半是为了气老爷子,却还是惊喜地将人揽进怀里,一吻落在她漂亮饱满的额头上。
“你们!”老爷子抚着心口,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好了,爷爷,不气你了,我们聊些正经的。”
林初雨收了红本,打量一眼屋子里的装潢摆设,目光一点一点扫过房间里朴素的陈设,若有所思地笑叹起来。
“您真是我见过最与众不同的老领导,一不收古董,二不收字画,简直视身外之物如粪土,难怪查了您这么久,也没揪出半点行贿受贿的痕迹。”
老人淡淡冷哼,脸上写满了轻蔑和嘲讽。
“让我来猜猜,您不喜欢钱,喜欢什么呢?”
“啊,我猜到了,您喜欢弄权。”
女人锐利的眸光气势迫人,老爷子突然被激得太阳穴一跳,眯了眯眼睛,“你想说什么?”
“爷爷,您在墨海算半个皇帝,市长都未必有您这手眼通天的能力,可就是这样一个墨海,在您带出来的队伍里,出了一家子叛国贼,你当年从部队出身,可曾想过有朝一日晚节不保?”
“胡说!你从哪里听来的虚妄之言!”
老爷子气得站了起来,这下轮到陈峥挡到女人身前,言简意赅打他爷爷的脸,“廖家几年前就被策反了,没有您在背后指挥着人家上蹿下跳,他们倒未必能暴露得这么快,说起来,您还是国家的‘功臣’。”
老爷子听到这里,差点一个倒栽葱摔在茶几上,抖着手指着陈峥,“你……你再说一遍?!”
“廖玥是我配合国安局在机场实施的抓捕,廖济民是在您大院门口被抓的,怎么,您大院门卫没告诉您?”
“……哦,我忘了,这大院快被查封了,门卫保安早就卷铺盖走了,您这个护工倒是忠心耿耿,还替您守着这一亩三分地,生怕我害您。”
“这样说起来,他倒比我更像您的亲孙子。”
“将来您因为通敌罪被捕入狱,索性让他陪您进去,好继续服侍您,替我尽一尽孝道。”
林初雨缩在男人背后,听着他一番冷言冷语,小脸憋得通红,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
陈峥这人,大部分时候话不多,一旦多起来,便是要刺人,噼里啪啦一番单口相声,连珠炮似的将人轰得还不了口,只能气得干瞪眼。
眼下老爷子气得眼冒金星,重新倒回沙上,半个身子瘫在靠垫里,手脚冰凉。
一方面是被孙子气的,一方面……
廖家人害惨了他!他若真因为这莫名其妙的通敌罪名入了狱,才叫覆盆之冤!
他再也没办法应对眼前的人和事,只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从长计议。
“滚!你们都滚!”
陈峥从善如流,揽着林初雨要走,却见女人低头在包里窸窸窣窣一阵,翻出一袋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来。
“爷爷,这是我和陈峥的喜糖,给您搁这儿了。”
“拿走!我不稀罕!”
“您不爱吃,留给您那个护工孙子也成。”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