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片寂静,客厅里巨大的落地钟随着钟摆不知疲倦的左右摇摆出规律的哒哒声。
袁传孝听着儿子没头没脑的话,略不自然的扭了扭脖子,伸手拿了根油条,撕成小段,放到面前的粥碗里,筷子一下一下的将油条段按下去,镶着夸张花纹的粥碗并不大,最后一段油条怎么也按不下去,袁传孝稍一用力,筷子插进了油条里,油条却还是没有没进去。
袁传孝松了手,看着兀自竖立的筷子,扯了扯嘴角:“本来觉着已经够不着调了,却没想着还有更不着调的。”
袁旭并没有接话,只是垂下眼睑,手按在餐桌上,微微泛白的手指甲显示着手指主人心里的不平静。
“五六年了”袁传孝微微吐了口气,说出了这几个字,好像心里放下了什么,说话的度也快了起来,“看来,你是刚回来?”
袁旭抬起头,父子俩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却是同时笑了一下,还好,老子没换,儿子也还是儿子。
老子的笑有点无奈,有点释然,至于儿子,则是带着点茫然,有点不知所措。
袁传孝没等袁旭再问,一边吃着油条,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自己儿子说起了这些年的事情,也许是这种事情太过惊世骇俗,平日里也无法对人讲述,讲到后来,袁传孝却是连早饭都顾不上吃了。
袁传孝回来的时候是1989年,正值鲁东省第一条高公路开建,袁旭的表哥当时正在洼里镇做一把手的党委书记。
这个说起来就又是一个长故事了,简单的说,袁旭的妈妈一共有姐妹兄弟七个,袁旭的妈妈和大姨年龄差了有差不多二十岁。当年袁旭表哥上学没有钱交学杂费,本来要退学回家务农了,但是袁传孝虽然不靠谱,却是知道上学的重要,加上当时袁传孝在橡胶厂还没有做到供销科长,家里的条件反倒宽裕,一年十几块钱的学杂费就替袁旭表哥交上了,后来袁旭表哥中专毕业回学校教书,被当时的县委书记看中做了秘书,不过三年的时间,借着有改开的东风,一路顺畅就上到了镇党委书记的位子。
尽管后来因为袁传孝的胡混,袁旭表哥苦劝多次都劝不回来,最后心灰意冷不再多管袁家的事情,但在这时候,袁传孝还没有成为“浪子”,依然是十里八乡出名的出息青年。两家的关系还是好的跟一家人一样,当然,从娘家人这个严格意义上来讲,也确实是一家人。
鲁东省的第一条真正的高公路,连接琴岛和省城泉城,这泉琴高正正的从袁旭表哥李显云主政的洼里镇过。袁传孝借着自己外甥的面子,从厂里“借”了两辆罗曼,外带着自己外甥查扣下来的两辆解放ca15,开始给高公路送土方,忙活了近一年,除去给项目部和李显云以及交通局的“费用”,袁传孝净落手了2o多万。
有了第一桶金的袁传孝,在自己亲侄子李显云的牵线搭桥下,从信用社贷了2oo万的款,又在交通局的沟通下,协调买下了12辆t85o,借着琴岛港和铁路局的关系,成立了运输公司,一年下来,车队数量翻了个翻!
从92年开始,琴岛的房地产市场开始起步,市区开始开东部,房地产公司开始如雨后春笋般成立。袁传孝没有路子,也没有胆子直接拿地盖楼,他弄了个沙场,给各个工地供沙子、红砖。
这个时期全国各地车匪路霸横行,长途运输虽然利润极高,风险却也是极大。正好上面给了任务,要求安置复员军人,袁传孝就弄了个保安公司,作为计划单列市,改开的春风吹的比别的地方要开一些,袁传孝的这个琴安保安,并没有要求挂靠在ga部门,ga部门只是作为上级指导部门,派驻了个“指导员”,琴安的保安们,就穿着Jc的常服,开始在运输公司跟车。
建筑行业,从开始就是草莽遍地的状况,单单就是给公司送点沙子红砖的“小活”,也是摩擦不断,不过,在琴安保安成立之后,情况迅好转,这个年代,“沙霸”们刚刚冒头,还没有形成气候,主要都是各自宗族纠合起来抢活,这种乌合之众,自然不是半军事化的琴安保安们的对手。来回打了几架之后,袁传孝负责的工地便再也没有人过来骚扰,甲方也不愿看见自己的工地时不时的就来一回刀光剑影,也乐意跟袁传孝的琴运公司合作,一年多的时间下来,琴岛房地产大大小小一共21个工地,沙子红砖就都变成了琴运公司专供了。
“那咱家现在有多少钱了?”袁旭喝了口粥,问了句。
袁传孝略微想了下,说道:“这两年好多新加坡香港和湾湾的房产公司新开项目,琴运公司挣了不少,琴安不挣钱,余钱大概有个二百多万吧。”
袁旭看着满脸“快来夸我”表情的老爹,撇了撇嘴说道:“你这都六年了,才攒下这么点钱,我以为回来了能躺平做个快乐的二代呢……”
看着不开心挂满脸的老爹,袁旭继续叭叭:“你看看人家小说里面,回来都是一年起步,两年跨越,三年腾飞,过了六年,基本上都买遍全球了!你才两百万,还自己满意的不行。”
“啥小说?那不是小说么?再说了,你爹我也没看过那回去的小说啊?!”袁传孝索性把筷子拍到了桌上,嚷嚷道。
“知道了知道了。”袁旭随口敷衍着,心里也知道,上辈子经历坎坷的老爸,后半辈子都窝在农村,自然不会去看些乱七八糟穿越来穿越去的小说,“那不对啊,前几年不是应该在鹏城有股票么?我不玩股票都知道这个大风口,没道理你不知道吧?你这身家在本地多少算是成功人士了,咋没去捞一把?”
“快得了吧,我是知道股票这玩意前两年那会挣钱,但我不知道咋弄啊?拉着你二哥一起去了鹏城,也亏着你二哥,看见情况不对赶紧拉着我跑,不然就不止瞎了二十万了。”袁传孝口中的袁旭二哥,也是他大姨的儿子,中专毕业后参了军,因为笔头功夫不错,先是做了连部文书,后来被上头看中,调到了京城卫戍区炮兵装备研究所做了所长的秘书。
袁旭楞了一下,自己看过的小说里面,大多是主角大施拳脚,起码在股市这个风口,身家十几倍甚至上百倍的疯涨,不说是第一桶金了,基本上算是第一个金库,没想到自己老爹没什么见识也就罢了,自己那见多识广的二表哥都吃了亏?
“你哥虽说人在京城见识广,但是大多都是部队的人事,再说了,京城那边,本身经济上的新事物就少见,还好你哥关键时刻拉着我连夜跑了,不然连人带钱估计都得交代在那!”虽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年了,再次说起来,袁传孝的脸上,依然是一脸的心有余悸,“股票这个东西,不是一般人能碰的啊。”
“你就光给人家送沙子红砖,这房地产是多大的产业你又不是不知道,咋就没想着也弄个房地产开公司呢?”袁旭轻轻的敲了敲桌子继续问道。
袁传孝不屑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房地产挣钱我当然知道,你知道真要弄块地盖房子得多少钱么?我省吃俭用的好几年才攒二百来万。哦,对了,还有四十多辆大卡车呢,这不都是钱?”
“你不会没贷款吧?”袁旭想了想,略迟疑的问了一句。
“贷了啊,咋能不贷款呢?”
袁旭刚想再喝口粥,却被自己老爹下一句话顶的差点连粥碗都扔了。
“琴运刚开头的车,不贷款咱哪有那钱买?贷了二百万,两年就还完了,这几年进的车都是咱自己的钱买的,咱现在,一分钱帐都没有!”
袁旭看着自豪的老爹,摸了摸鼻头说道:“你那什么琴运公司,都是草台班子吧?好几年了,就没个人跟你建议贷个款啥的?”
“咋没有?当然有了,还不老少,都被我给骂回去了!”袁传孝愤愤的撕了块油条,“上辈子就不停的还账,这辈子好容易有自己的余钱了,还让我借账,要不是看他管账管的细,早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