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困难的时候,任何一笔钱都显的尤其珍贵。内务府的相关涉世人员已被控制。昭宁帝走到庭芳算账的案头,问:“人够使吗?”
庭芳道:“凑活。长期以往必不凑手,翻年过去我要请幕僚了。”
昭宁帝寻了个凳子坐下,问:“有能信的过的人么?”
庭芳放下手上的账本,正好趁机歇歇,答道:“已写信去南昌,叫杨先生给我匀出十个人来。再问君姑娘腾挪四个丫头与我。”
昭宁帝问:“君姑娘是哪个?”
庭芳答道:“南昌君家的旁支,往日跟在我身边的。如今统管了南昌一地的所有厂房并护卫厂房的女兵。”
昭宁帝眯着眼问:“女兵人多吗?”
庭芳道:“不多。江西通没多少女眷,只有统共不到五万人。”
昭宁帝笑道:“五万人还不够多?”
庭芳无奈的道:“陛下,您把江西一省的兵力都抽调了,现如今江西境内有女眷的厂房,全靠她们护卫。南昌只有两万多,够干嘛使的?”
昭宁帝又问:“她们能打么?”
庭芳道:“同陛下说句笑话儿。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她们能不能打有什么要紧?枪法好就行。女兵力气小,靠着她们使大刀,不够给人收拾的。可是大刀长矛再好,也快不过火枪不是?原先战场上只有铁器,平阳公主且还有娘子军呢。人啊,不分男女,好使就行。”
昭宁帝道:“女人家总是不便,生孩子太磨人。”
庭芳笑道:“是啊,没法子。且看将来吧,总有一日妇人不受生育之扰。”庭芳懒得纠结这个话题,科技没到,说什么都是假的。便问,“陛下把冰戏给驳了?”
昭宁帝道:“你看着内务府,倒是消息快。外头正打仗呢,谁那么喜欢冰戏,就光着膀子在太和殿前面跑,我看着那个就够乐的了。”
庭芳噗嗤笑出声:“您就这么直接说了?”
“嗯呐!”昭宁帝道,“跟他们掉书袋,我一世也掉不过。你的账目查出多少只大老鼠了?”
庭芳道:“陛下又知道了。”
昭宁帝冷笑:“我又不是只在宫里做过皇帝,往日在福王府,一日花销多少,我清楚明白的很。登基了,后宫一个人都没添,后妃们也不敢过于奢华,怎么开支就凭空飙了十倍?皇宫九千间屋,我叫空着的屋子全不用点灯,住着人的也都给我到点就睡,只余几盏便于夜里伺候。结果就敢跟我报全点了灯的数儿来。你说内务府没老鼠?”
庭芳:“……”科研出身的老板全是葛朗台,这喵的真是古今中外通行准则,无一例外!见过到了夜里就打宫妃蒙头睡觉的么?一年到头戏都不唱一回,冰戏也给取消了,宫妃又不能出门逛,这是坐牢吧?最恨的是脂粉饰卡的极严,庭芳已查过脂粉的账目了,想想瑾妃现在这位后宫之的饰加脂粉一年的实际开支不过两千两,就默默给后宫妃嫔们点了一排蜡。两千两,要不是她现在绝大多数时间穿官服,还不够她打饰使的。嫁给昭宁帝这货,真是泡苦瓜汤力了哇!
昭宁帝对后宫确实太不上心了,除了几个生了孩子的宫妃经常因带着孩子在他跟前晃,份位低的他都有些想不起来哪个是哪个。最多记着,嗯,这个是他睡过的,叫什么名字全忘了。至于宫妃的衣服饰,他老人家大概印象比较深刻的还是她们剥光的样子。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给了朝堂与作坊,就给不到后宫。现昭宁帝连作坊都不大顾得上,处理完朝政,就是无休止的学习。学习怎么管理国家,学习制衡朝臣,学习更精细的分辨账目,学习军事上的一切知识。
庭芳抬眼看向昭宁帝,现他真的瘦了许多,这个皇帝,当的艰难。庭芳是知道昭宁帝想做光武帝的,把一个糜烂的皇朝拉回正轨,谈何容易?不止昭宁帝忙碌,徐景昌的标准工作时间,是从凌晨五点到下午四点,整整十一个小时。回到家中吃点东西,还得练习骑射以保持体能。休沐日也不过能早点回家罢了。年轻的徐景昌如此,年老的袁辅亦是如此。连庭芳这位王太医严厉警告的气血两虚的病患,也至少是早七点到晚四点。这几日连轴转,熬夜是常态,只把王太医气的跳脚。
君臣二人,四个黑眼圈,全是熬的。
昭宁帝来看庭芳的进度,就是休息了。问明今年一年因他时时盯着,贪污并不厉害,昭宁帝立刻就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往年追责制度。别说调任了的不放过,病死了的都预备要从人遗产里抢回来。庭芳这边一抽线头,他那边就使出万能的锦衣卫审讯**。只要抓着一个证据确凿的,一个拉两个,两个拉三个。贪污再没有独个儿蹦哒的,全是窝案!
徐景昌终于抵达蓟镇,勇国公握着徐景昌的手,感动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此回抵挡的尤其困难,蓟镇说是有存粮有兵备,可那数字与实物全对不上号。他自家是贪了些,往京中走礼却是大头。蓟镇不似大同那般须得时时应对蒙古,忽然打起来,可谓步步惊心。见了徐景昌,如见了救星一般。昭宁帝不会放任徐景昌有危险,他那戳在中枢的太傅老婆,更是不可能断了后勤。女真以少敌多,再是勇猛,勇国公也不是很担忧,他怕的就是补给到不了位,此刻见了徐景昌,还有何惧?
比起蓟镇,大同的压力更大。赵总兵与蒙古是老交情了。小胖子赵安邦却是头一回见证战争,在京中养尊处优的世子,表现比当年的庭芳还差。赵总兵忍着暴打儿子冲动,依然沉着的调着兵。冬日里作战尤其的痛苦,固然蒙古攻城不便,但他们守的也很吃力。天冷,人就吃的多。赵总兵一封封的信往京城,要求增加粮草。宣府亦然,饿着肚子的兵丁是绝不可能好好作战。除了保证吃饱,还得有赏银去刺激。谁也不傻,刀口上舔生活,为的就是这份高风险高收益!
昭宁帝手忙脚乱的调着粮食,蓟镇还好,离海不远,海船的运力相当可观,偌大的天下,供应短暂的战争是可以支撑的。可宣府与大同全凭6路,运送一石粮食的成本是七石!光看这个数字,昭宁帝就知道韦鹏云为何反对打仗。这哪里是打仗,分明是烧钱。
越缺钱粮,昭宁帝对内务府下手就越狠戾。他堂堂皇帝,省的老婆都胡乱养了,对内务府那些吃的满嘴流油的宗室勋贵能忍?东军的废柴们,被调入京城护卫,顺便帮着锦衣卫收拾内务府的蛀虫。宗室跟没头苍蝇一般乱窜,日日蹲在定国公府,想求庭芳手下留情。昭宁帝现后,直接把庭芳扣在宫中,他倒要看看,在他眼皮子底下谁敢蹦哒。
太上皇在位时平均年消耗四百万两的恐怖数字背后,是每年高达百万级别的贪污。年年岁岁的积累,待账目逐渐明晰,昭宁帝的神色也越冰冷。就一个内务府,数年累计的贪腐,就已过两千万两。两千万,是太上皇执政时,年景中平的收入。今年的岁入才一千一百多万两,其中大头由江南与江西贡献。这还是金银与房产的折价,那些甚皮草宝石店铺等还没有统计。昭宁帝已经麻木,唯一的欣慰,就是至少此回的战役有钱打了。
进入腊月,庭芳的账目依然没有核算完毕,但锦衣卫的审讯已告一段落。庭芳忍着大姨妈带来的腹痛,硬生生撑过了腊八,她的团队才将将把内务府的账目大致梳理完成。幸而锦衣卫查抄到了贪官的暗账,否则光凭他们几个,算到明年也未必算的完。被昭宁帝留在宫中月余,滋味真是一言难尽。庭芳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边上的锦衣卫条件反射的托了一把,急切的问:“太傅,可要请太医?”
庭芳点头。她主管审核,面对的全是昭宁帝的亲戚们,还得分神照管蓟镇的后勤,压力可想而知。她生叶晗元气大伤,养到十一月间,也不过堪堪恢复,又高压下强行工作了一个多月,铁打的人都受不住。原想上呈账目的,此刻却是不敢逞强,只等太医来瞧。
昭宁帝听到庭芳请太医,立刻奔到内务府,一屋子蓬头垢面的账房,个个憔悴不堪。昭宁帝从袖中拿出军报递给庭芳道:“女真和蒙古暂时都退兵了,徐景昌已起程回京。”
庭芳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原先就与昭宁帝预备翻年过去收拾吏治,还没动手,蒙古就来裹乱。他们固然难以杀入九边,可是九边的开支会节节攀升。昭宁帝真的很倒霉,谁知道九边苦苦支撑下,洋人会不会来打主意?谁又知道那几个常常造反的省份,会不会趁机异动?查抄出的贪官家产,根本用不到民政上,转眼就供了九边。可民政无钱,水利不修,明年又得剿匪。整一个恶性循环!
庭芳扶着阵阵抽痛的脑袋,有气无力的对昭宁帝道:“陛下,拆东墙补西墙不是长远之计,咱们还得想法子。”
昭宁帝见状忙道:“我知道,你先家去躺躺,这样子可是不行。”
庭芳也知一时想不到法子,只得道:“陛下,臣先告退。”却是站起来那一瞬间,就脚底一软往后仰去。
在昭宁帝惊恐叫声中,庭芳心中的念头是,妈的女人能不能别来大姨妈!靠!
第198章庭芳生病
庭芳生叶晗的时候,是抢救过来的。虽然没有致命的大出血,但是也不知伤着了哪处,一直流血不止。失血过多造成之后长期的严重贫血。古代没有输血技术,血红蛋白只能缓慢的依靠自身恢复。并且生育不止流血,还有各方面机能的下降,贫血同时还会造成内脏的虚弱,导致各种并症的生,尤其她根本做不到静养。
丧失生育能力,于身体而言并非好事,只不过比起生育的艰难险阻,死亡的概率小一点罢了。气血不畅,代表的是庭芳的身体做不到均衡。当其冲的便是每次经期的腹痛。行经不准,腹痛不止,失血又加剧贫血的症状,猛的起身必然头晕眼花。不至于昏过去,但站不稳是必然的。昭宁帝吓的够呛,房知德忙赶过来扶起,一叠声喊:“太傅?太傅?”
王太医黑着脸走过来,伸手探脉:“舌淡胖、苔薄,脉濡细,还是气血两虚。太傅太劳累了些,臣开方子,且挪回家中静养。”
昭宁帝满心愧疚,他使庭芳的确使的太狠。忙唤了几个壮硕的老嬷嬷,背起庭芳,送回定国公府。又打王太医去定国公府常驻,暂不用管宫中排班。
折腾到家,陈氏与越氏早接到了信儿,齐齐迎了出来。庭芳有些尴尬,痛个经而已,不要这么大的阵仗好么!被安顿在炕上,庭芳随意安抚了陈氏几句,累的只打瞌睡。偏叶晗着凉,一直在咳,庭芳睡的极不安稳。古时幼儿夭折率是两百分之一,她怀叶晗时可谓跌宕起伏,叶晗一直病怏怏的,远不如徐清健壮。心中焦虑,到下午就起烧来。
徐景昌在风雪中赶路,今天的雪下的尤其大。对于明年的收成是好事,瑞雪兆丰年。越是冷冽,虫害越少,同时水土涵养更好。冬小麦应该有绝佳的收成。然而当下却是难熬。要过年了,在蓟镇的女真终是没讨着多大的便宜,宣府被冲击抢掠了一把,又立刻被周边的驻军反扑,损失惨重,但终究是守住了。大同也是险胜,蒙古已多年不曾如此规模犯边,随着老兵退役,许多新兵还是头一
遭抵御蒙古,很是手忙脚乱。得亏赵总兵经验丰富,勉力支撑住了。赵安邦正带着一队人,八百里加急往京中传捷报。是打他回京祭祀,亦是刻意的训练。寒冬里急行,考验的不止是体能,还有坚韧。
蒙古并女真不过六万人,三镇加起来的总数却是折损近十万。昭宁帝头痛的揉着太阳穴,他们的战斗力太弱了。即便是九边,即便是帝国最精锐的防线,也只能以二对一。他有不错的将领,九边将领多是世居边疆,贪墨虽有,对蒙古的仇恨却比贪墨更甚。中原不是蒙古,苦寒之地自是生的出铜墙铁骨,中原的繁荣太能侵蚀人的意志了。这种时候,就只能依靠钱。可是他没有足够的钱。精兵与好马,唯有靠金钱才能铸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