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串成线,连绵浇灌在青灰大山的青竹林间,坐在凉亭上的瘦削老头听着雨声拍林声入了神,心生恍惚。
远处的风景雾气茫茫,下雨天最适合老人打盹,只是今日花白胡子老头儿全无睡意,心烦意乱,举起几枚玲珑白子思虑再三,终是不得落子。
山下生动,百里四子闻信,已有三位下山,唯那位刚刚自北陵而归的百里家族开山大弟子百里玄策,撑一把油纸伞,静立于凉亭前。
百里玄策面容如冠玉,目似朗星。着黑底白衫,气质儒雅,又透几分英气,腰背挺直,负一具梧桐木雕古琴,甚是超凡脱俗。
见老人静思不得,举棋不定,微笑道:“老师稍安勿躁,雷牧,子仲,商州三位师弟已经下山了。”
白花胡子老头没好气地将棋子丢回棋盒,冷哼一声,“你倒是沉得住气,瞧着下山一趟,养气功夫比我都足。”
百里玄策温和道:“下山一趟确有收获,不过老师自谦了,您可比我沉得住气,老师早就知道秦宰相要对我们动手,你却还是让长生小师弟下山……”
百里山白眉成线,舒展起来,双手叠放膝间,“这不是算好日子,等到你回来了嘛。”
琴师打扮的百里玄策平淡道:“老师向来算无遗策,只是这局势我有些看不明白,秦清泉若想拿下我们,光靠一个唐门霹雳手和那些喽啰可不够,大军压境入城无异于谋反,先不说宋知州是先帝旧臣,素来支持陛下一党,单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暴露水师叛军这一底牌的行为,委实不合常理。”
百里山眉头微挑,“难得,还有你看不清的局势。也是,你从未见过秦清泉这只老狐狸,他呀要藏不住狐狸尾巴咯。”
百里玄策思虑片刻,眯起眼眸,沉声道:“这是威胁也是警告,更是一种信号,刺杀宰相的罪名只是表象,秦清泉要的是一种态度,一种做给天下人看的态度,所谓杀一儆百,也是在宣告所有支持皇帝的人不要轻举妄动。央州生乱,天朝动荡,忠心于陛下的人只怕会有所动作,到时候他就可以逐个歼灭。”
白胡子老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态,缓声道:“不错,除了你四师弟外,就属你看的眼光长远。”
“这头天下这么大,为何偏偏是我们和南宫家?”
老人将茶一饮而尽,将茶杯重重扣在茶台上,无奈道:“自然是因为你那荒唐的师弟。”
百里玄策啧啧道:“刘师弟闯祸的本事天下第一。”
“刺杀一由名正言顺,借太后懿旨,坏人根基,确实歹毒,不过这只是这局的冰山一角。”
“确实。”儒士琴师思考了一会,皱眉道:“叛军入城,必有大战,以此探宋知州和各方势力的态度和反应……二来军方派系横生,秦清泉借机派出亲信最少不擅陆战的沧北营清除异己,扫清军中分裂势力,若有大战,只怕以我央州军之战力,也要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三则是子明游历一年,整顿天下吏治,狠狠打了秦宰相的脸,在地方也获得了不少的支持,他要还回去便要见血,只有足够多的鲜血才能让那些敢与师弟为伍的大人物们心生忌惮。一石三鸟,秦清泉,好厉害的棋手!”
白胡子老头儿顿了顿,含糊不清道:“咱这位宰相大人是个很能忍的人,京畿行事二十载,一旦出手,必是雷霆手段。”
百里山扶着腰,望着天空黑云翻滚,雨密成帘,打了一个呵欠,呢喃道:“这雨……下大了。”
远处的景物在雨中变得模糊起来,仿佛一幅被晕染开的水墨画。树木被雨水滋润着,枝叶愈发翠绿,它们在风雨中微微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享受着雨水的洗礼。
老人似终有困意,迷糊道:“玄策啊,山下那位实力如何?你觉得,你三位师弟能下得了山吗?”
情逸琴师微笑道:“回老师,不好说。”
“山下那位虽是傀儡一具,可身为十天卫二号杀手,是货真价实的重魁境顶峰的大宗师。”
“你四师弟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两日就到。”
百里山背躺在凉亭的席垫上,昏昏欲睡道:“这小子脚力比预想的要慢了些,但愿他能及时赶上,别让南宫家死光了才好,不然我那宝贝外孙……”
百里玄策嘴角扬起,“南宫夫人出身西北洛家,可是有些手段的,不小心的话我也可能会吃大亏。”
老人沉沉入梦,呼噜四起。
百里玄策看着老人毫无睡相,轻轻笑了笑,转头望向远处青山。
青山连绵有雾气。
雾中有人一步千里。
———
央州城陷入动乱,百丈高的漆黑城门紧闭,沉闷压抑。城下,密密麻麻的山贼大军列阵而立。
央州知府宋衡撑着油纸伞登上城头,守城参将郭莫快步上前,抱拳行礼,语气凝重:“大人,有山贼攻城,人数不下四万。”
身着诸色官服的宋衡面色如铁,沉声道:“怎会如此?各处山头的山贼均有我央州斥候严密监视,这数千人马究竟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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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参将跪地请罪:“末将失职,此伙贼人仿若从天而降,实在不知其来历……不过,末将观察到,这些贼人武器精良,训练有素,不似普通山贼。”
宋衡眉头紧皱,手扶城墙,向黑压压的人群中望去,激昂道:“叛军!定是叛军!”
城门处雾气弥漫,喊杀声四起。山贼装扮的沧北营水师叛军如潮水般汹涌攻城。
黑箭如蝗雨般铺天盖地袭来。
宋衡高呼:“速请南宫家族与百里家族援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