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与恶龙,终究只是利益格局中的两个不同方位而已。
他能够看到这样的问题,也能够暂时地压制一些问题,但以他如今的能力,却没有办法彻底解决。
毕竟,那是伟人都无力的事情。
他轻轻一叹,不管如何,先做好自己这一代吧。
夜风从湖面吹来,带着几分温润的水汽,将他心头的那些焦躁缓缓抚平。
他转过身,走回了卧房。
翌日,起了个大早的夏景昀却没有去衙门,而是在护卫的保护下,到了清北楼。
今日,便是全新的涂山书院正式揭匾开门的日子。
涂山三杰身为帝师,夏景昀又与他们关系颇佳,这场合,于公于私,都是要去观礼捧场的。
一通繁复的流程过后,他这位百官之首,便受邀登台,向下方的学子,和观礼的清流、权贵们说上两句。
当他的身影步步朝着台上走去,四周的嘈杂便随着他的步伐,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了远远街市之外的吆喝声依稀传来,愈显清幽雅静。
因为,他不仅仅是百官之首,权势滔天的一代权臣,同样还是国朝有史以来第二位连中三元的状元公,更是诗才冠绝当今的一代诗仙。
从官位权势到才华成就,都能让在场之人心服口服。
“今日是涂山书院的开立大典,很荣幸,能够与诸位齐聚一堂,共贺此事。首先,祝书院越办越好,诸位在此皆可学有所成,传承三位老先生的胸中锦绣,扬我大夏文华!”
一阵掌声之后,夏景昀继续道:“在来之前,有人问过我,说京中已有了国子监,为何还要成立一个涂山书院。相信诸位也一样,有着几分疑惑吧?”
“本相在这儿明确一下,国子监,是朝廷的机构,有其庄重,也有其规制。而涂山书院,则只是一座与天下诸多书院无二的私人书院,哪怕三位老先生是当世文宗,哪怕他们亦是帝师,但和国子监也有本质上的不同。”
“今日借着这个场合,本相宣布两个事情。第一,太后、陛下隆恩,心系天下学子,已与中枢议定,旨意稍后便会颁行天下。从即日起,免除从国子监到县学,所有官学的学费,愿天下每一个有心读书之人,皆不因家境而挫其壮志。便如曾经陛下拜师之时所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欢呼声骤然雷动,这事儿不论从何种方面来说,对于这些掌握了舆论话语权的清流读书人而言,都是天大的仁政。
有些做戏太过的甚至呼天抢地,高呼圣天子在上,大道终如青天,沐浴万民!
等到场中暂且平息,夏景昀继续道:“第二个事情就是,涂山书院不承担任何官办职责,国子监学子包括任何州学、郡学弟子,只要通过涂山书院自身的入门测试,皆可入内学习。同时涂山书院的一应费用,皆由户部开支,算是陛下为他的老师所表的一点心意,也是涂山书院唯一享受到的一点优待了,诸位不要有什么意见,呵呵。”
经过这么一说,原本代表着官学体系,和国子监利益的许多人也都放下了心,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本以为夏景昀的话就要结束之时,他却看着场中坐着的这些已经通过了涂山书院测试的学子们,缓缓道:“今日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不论是已经通过书院考核,即将入院学习的才子,还是前来观礼的诸位贤达,都是人中之杰,我有一个问题,想请诸位为我解惑。”
众人闻言,瞬间坐直。
以夏景昀的本事和名声,若是真的能替这位解惑,怕是能瞬间扬名天下。
夏景昀缓缓道:“诸位对历史想必皆不陌生,既往之历朝历代,抑或诸君曾见之一家一族,大凡初聚草创之时,往往能齐心协力,无一事不用心,无一人不卖力,纵艰难困苦,亦能死中求活。”
他顿了顿,“终于,苦心人天不负,情况渐好,精神却渐渐放松,人也愈发懈怠了。而后逐利、内斗、腐朽、衰败。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荣取辱的也有。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认真道:“我想问诸君,可否能有一条路,让我们如今形势大好的国朝,能够跳出这个治乱循环,能够在几十年、百年之后,依旧能有如今这般欣欣向荣,万众一心的朝阳气象?”
看着下方目瞪口呆的众人,夏景昀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低声道:“如果没有,希望这一问能够让那一天来得更晚些吧。”
他没有等待答案,迈步走下高台,留下一帮目瞪口呆,或若有所思的人。
涂山三杰坐在一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临西先生轻声道:“擎天之志,我等终究还是低估了他啊!”
晚林先生和空壁先生虽未开口,但望着那个年轻身影的目光中,第一次,带上了由衷的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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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永平元年,中秋。
大朝会之后,夏景昀迈步走出,忽然心头微动,停步回望。
在他身后,是齐齐驻足不敢迈步的百官。
百官之后,是在阳光下,巍峨的朝堂正殿。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当初在劳工营中,那个单薄虚弱的身影,提着土筐,朝着他摇摇欲坠地走来。
一路之上,单薄脏污的麻衣换做了普通的长衫,披上了状元的红袍,最后定格在这身丞相官服;
江安城的鏖战,云梦州的山水,龙首州的风波,雨燕州的凛冽,交织出了中京城的繁花似锦。
两年前的中秋,他成为了省亲的德妃的义弟,洗刷了身上的冤屈,开始了自己的理想之路。
如今,他看似走到了旁人眼中的终点,但他明白,征途才刚刚开始。
他微微一笑,转身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