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9月23日
农历八月十四
阴
本来应该是秋高月朗,星辉遍地的季节,而此时的郗山却是一片晦暗,迎面都看不清人。
殷华平整个夏天奔波于临城西南乡,内心又极度郁闷,忧思伤脾,为暑湿热毒所侵,以致气机不畅,熏蒸皮肤,邪毒久羁,造成脾虚湿阻,脚上长了个大疮,只得从潘庄回到了郗山的家中修养。他郗山的家是个四不靠的茅草房,连正规的大门都没有,只是用细树枝编了个篱笆当门。
下午吃完饭的时候,殷华平就把郗山山顶上的带班班长李宪让叫到家里,交待他:“夜里可能有人来,你们不要惊慌,光打枪就行,不管生什么,都不要下来。如果我出了事,那就是我被’毛猴子’逮去了!天明就给鬼子报告,别的什么都不要说。多说一句,你的小命就没了。”李宪让也不敢多问,只是内心狐疑地满口答应下来。
天黑后,郝景先和庄纪川在院中轮流放哨。
殷华平在屋里心绪不宁,一只脚跳着走到院里再三叮嘱二人:“夜里你们如现有人来,枪不要对着来人放,枪口抬高,千万别误伤着人。”
回屋后,突然又向郭文姬说道:“以后如果我走远了,给家里写信,殷华平的名字不能用了,当你看到落款为殷百灵的名字时,那就是我写的信,字体不对也不要紧。”
郭文姬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小女儿百灵,惆怅地掉下了眼泪:“你要离开日本人是好事,可是俺娘俩怎么办啊?”
殷华平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乱如麻。
郭文姬站起身来,想给他收拾一下行李。
殷华平说:“不用了,没必要。”
半夜时分,手持双枪的郝景先率先现西北方向的墙外有人。
郝景先大喊道:“老师,有人!”同时,右手的盒子枪也响了起来。
这时院外也响起了枪声,隐蔽在门边的庄纪川隐隐听到有人在低声招呼:“枪朝房顶上放,别伤了屋里的人。”
这个时候,郗山上边也响起了激烈的枪声。
郗山的百姓纷纷钻到了床底下,生怕被打进家里的流弹崩着见了阎王。在他们的耳朵里听起来,应该有两拨人马在近距离激烈地交火,并且还动用了机枪。
但是实际上别说伤亡了,两边连根毛都没碰到。
枪声惊醒了小百灵,她没哭也没闹,只是紧紧地抱着妈妈,惊恐的大眼睛里充满了迷惑。
殷华平由于脚上长疮行走不便,在屋里平静地说道:“先别放枪,问问外面来的都是谁。”
郝景先便对着墙外大声说:“你们是谁?”
墙外回答:“五哥,我是杜季伟。”
又有人回答:“我是王志胜”。
短时间的停顿后,殷华平问道“邵子真来了吗?”,
另一个人说道:“都是铁道队的人,邵子真没来。”
“你们都上院子里来吧!”殷华平大声说道。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寂。
殷华平又说:“老杜你带人进家里来吧。”
杜季伟说:“你让郝景先他们先放下枪!”
殷华平说道:“进来吧,要对付你,你们铁道队全来了都没用,我要伤你,我就不是人养的。”
杜季伟回答:“你让郝景先他们放下枪,我要伤你,我也不是人养的。”
庄纪川看着这个情形好像不太对,心里隐隐充满了不安,他悄悄给盒子枪换了个弹夹,张开机头,准备随时干掉任何不利于殷华平的人。
殷华平瘸着腿慢慢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看到庄纪川蓄势待的样子,伸手向他示意了一下,说道:“六虎,把枪机合上,枪先收起来。”
门外的人这才缓缓地进了篱笆门,但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更浓了。
一个铁道队的人看到庄纪川,郝景先气势汹汹地站着,不禁怒从心起,加上他们人多示众,声色俱厉地教训起二人来:“你两个熊黄子,横什么横?殷华平是个叛徒,跟日本人干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刚说完,门外一头驴“嗯啊,嗯啊”地叫了起来。
殷华平笑道:“老杜,俺脚上长了个大疮,不能走路,提前借了个毛驴,这就跟你们走。这个龟孙还只认他爹殷延自,所以,得让他亲自赶驴。”
杜季伟与王志胜接不住这话,只得保持沉默。
殷华平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外,爬到驴背上,对庄纪川说道:“纪川,你连夜去峄县找邵子真,让他带人到黑峪岭接应我进山。”
又转头对郝景先说道:“景先,收好你的双枪,要保护好你师娘和百灵,我可能一时半会不能回来了。”
说罢,同杜继伟一行人一起消失在夜幕中。
郭文姬呆呆地靠着门框,双眼无神地看着驴背上殷华平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还不肯回屋。
庄纪川上前扶住郭文姬的肩膀说道:“姐,夜里冷,先回屋吧!你不用担心,姐夫说了,是军区派铁道队过来接他进山的,这是好事啊!这几个月他受了这么多委屈,用这个办法也是想不连累你和百灵,等姐夫在那边安顿好了,说不定就接你娘俩过去了。”
接着,他对郝景先说道:“景先,你要好好保护俺姐,我跟你说明白,这场戏是专门演给日本鬼子看的,为的就是让鬼子以为姐夫是被山里派人锄奸了,这样家里就不会受连累。
不过,邵子真说好的今晚来,又没来,我看铁道队这帮龟孙不怀好意,我得马上去找他说清情况,然后暗中跟上去护送姐夫,可不能出什么意外。”
说罢,低头检查了一下盒子枪,又跑到里屋拿了几排子弹,掖进裤腰,迈开大步,迅消失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