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庄的天空布满了铅色的阴云,天越地冷了,似乎今年的第一场雪很快就要到来。
火车站里堆满了鬼子秋收后征来的粮食,在宋世久被打死后,“洋行血案”也告一段落,庄永璞看日本人未再牵连到其他人,心也放下了一半。鬼子的重心也放到了秋季粮食运输上来,要为南方前线的日军储备过冬的军需了。
许久不曾与赵连友接头,今天正好到了约定的日子,庄永璞便又穿上他那身长袍,戴上一顶黑礼帽,趁下午人们容易犯困的时候,直奔站东的药铺。
从药铺旁边的胡同悄悄走进后门,穿过两间散着中药味的配房,在铺面后门的玻璃门上,看到了赵连友那消瘦的身影,庄永璞打开门,悄悄坐到他身边。
赵连友斜楞着眼,看着他笑着说:“庄哥,最近鬼子忙着征粮,我觉得你也能出来了,今天过来专门等了你一下午。”
“唉!可别提了,上次洋行的事,算是了结了,幸好宋世久没被抓到活口,没把振海暴露出来!就是他死得有点不值过。”庄永璞叹道。
“宋世久是有些本事,又有盒子枪,洪哥找了他那么多次,他都不答应一起干,他不愿受拘束,也看不起我们只有一棵短枪。
上次去打洋行,他就是奔钱去的,洪哥知道他贪财,就跟他说鬼子大掌柜的床头有个箱子,里面全是钱,这家伙财迷心窍,提着枪就跟着去了。
虽然是这样,人没了我们也难过,这笔帐先记在小鬼子头上,早晚有一天我们要报这个仇!”
“振海最近怎么样?听他说你在忙活开炭场的事,眼看天冷了,是不是也快开了?”
赵连友笑道:“老庄哥,你有钱没?入个股一起来开炭场吧!我们找了几个铁杆兄弟,现在还差一些钱呢!这几个人你大多都听说过,除了我,洪哥,还有赵永泉,曹德清,徐广田,李荣兰,王志友,”赵连友刻意隐瞒了一个人,庄永璞并不知道。
庄永璞一本正经地道:“如果你们缺钱,我可以帮着筹划筹划,不过如果我离开车站,这里没有人照应,火车上的货就没人查了,你们再往站里混新人,可不太好弄。”
停顿了一下,他又道:“最近枣庄火车站总是在往南边运粮食,不知道现在铁道好不好扒?弄点卖钱也可以补贴一下炭场的资金。”
“怕是不行,自从丢枪后,鬼子车警一直跟得紧,除了车后面的摩托卡巡逻队,每一个小时就会有一辆铁甲车在临城到枣庄这段巡逻,上回曹德清扒车,跑得晚了点,裤裆被打了个大窟窿,差点他的老二打掉,哈哈!
之前抢的长枪用起来不方便,也不好藏,洪哥都送到山里去了,最近我们又没有办法在铁路上活动,现在急需弄钱买几棵短枪,想着赶紧把炭场开起来赚点钱,不过你也不用着急,洪哥他总会有办法的。”
庄永璞想了想:“这么多粮食运到前线去,那不是变相支持日本人了,绝对不能便宜了他们。
摩托卡巡逻队刚换了队长,队长叫小林平一郎,他比较年轻,我故意接近过他几次,感觉比较好对付,我们约好时间,在站上拖巡逻队半个小时,你们在路上卸车,半个小时把粮食运走足够了,不过火车上押车的人就得你们自己解决了。
还有,鬼子虽然杀了宋世久,但是洋行里面现在不让中国人进去了,又来了好几个新的日本人,天天神神秘秘的,我觉得不是好事。
现在脚行把头王志胜,我觉得他不是铁了心要当金山的狗腿子,人品也不坏,就是有些滑头,我能和他说上话,你问问振海能不能展展他,我可以帮忙撺掇撺掇。”
赵连友看了看庄永璞,竟然神神秘秘地笑了起来:“行,我一定把你的话带到。”
两人又扯了一些别的事情,赵连友告诉庄永璞,打洋行的时候,他们无意中顺出来一摞文件,大家都看不懂,当时也未在意,在交到山里后,经人翻译现那密密麻麻的信笺竟然是整个枣庄的情报网。
最近山里派出来锄奸队,正在按照名单清除附近的和平维持会和一些鬼子安插的眼线,这些人和日本人走的很近,甘愿当日本人的走狗,出卖民族利益,替日本人监视枣庄百姓的一举一动,宋世久的牺牲也是这些为虎作伥的汉奸告密所致。锄奸队率先将出卖宋世久的魏秃子拿来祭了旗,也算是为宋世久报了仇。而且洪振海马上要成立队伍,肃清外围危险因素也是必要的工作。
庄永璞心里乐滋滋的,虽然他并未亲自参与打洋行,但是这里也有他出谋划策哩!
外面的天已黑下来,庄永璞到柜台找伙计拿了点菊花和罗汉果,从后门悄悄地回车站了。转过车站的楼角,非常意外地看到王志胜正笑眯眯地站在车站门口,似乎正在等他。
庄永璞寻思王志胜从来不主动到火车站找他,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便一边招呼着,一边与站岗的哨兵提供外出办事的证件,随后脚步不停,带他回到了小屋,宋邦珍回家去了,小屋里黑灯瞎火的。
庄永璞点上灯,拿出刚买的罗汉果,用小锤敲碎,又从锅炉房里拎了壶热水,用一个外面很罕见的搪瓷茶缸子给王志胜泡上,这个搪瓷缸子是王振华送给他的,他平常可不舍得用。
他笑着问:“志胜,今天有什么大事?这么神神秘秘的,跑到车站来找我,你可是破天荒头一回啊!”
王志胜稀罕地端起茶缸子,刚想感受一下那细腻的搪瓷,被烫了一下,赶忙把缸子放下,搓了搓手回答道:“庄哥,我不想在洋行干了,今天过来是给你辞行的,有些事情也该给你说了。”
庄永璞有些奇怪:“咦?好不容易才跟金山打得火热,为嘛不干了?”
“我吧,最近老是心惊肉跳的,金山自从养伤回来后,对我太好了,总是搂肩搭背地跟我说:‘王的,你我朋友好好的!’,原来觉得这是个好事,能给脚行多争取点利益,少受点气,可是现在表面上脚行里的人还是叫我‘二头’,背地里都骂俺呢,俺家玻璃都给砸破好几回了。
我记着你说过的话!可不能被日本人粘住,时间长了,不是汉奸也成了汉奸,越往后越没法脱身,我可不想让人戳俺的脊梁骨,说俺是汉奸,也不想让孩子们背着‘小汉奸羔子’的恶名。
再加上现在洋行也不对中国人开放了,我每天交接送货单,都是从边上的小门进出,脚行的其他人根本不能像以前那样进到院子里,心里特别的不自在,就不打算在洋行干了。”王志胜端起缸子抿了一小口,嘴里咂摸咂摸,又掏出烟袋锅子,在炉子上点着烟:“正好我哥最近要开炭场,我准备去他那里干一阵。”
“炭场?”庄永璞惊讶地看着王志胜:“你哥在哪里开炭场?”
王志胜似乎早就预料到庄永璞的反应,笑了笑:“我哥叫王志修,本来就在陈庄有个老炭场,最近联系了几个老兄弟,准备把炭场整制整制,重新开起来。”
庄永璞心里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转身也给自己泡了碗茶,沉吟不语。
王志胜看他不敢多问,就坦诚地说起来:“庄哥,本来不该瞒你,但是考虑到之前事情还没有眉目,所以一直没说,洋行是我和老洪,宋世久一块打的。
我和老洪早就认识,俺俩是从山里一块回来的,我一直在洋行里做内应,现在鬼子在洋行看的紧,我们之前的行动还是有些疏漏,如果继续窝在洋行里,我起不到什么作用,说不定还会有危险,我就和老洪商量,尽快离开洋行这个是非窝。
老洪一直说你分析问题透彻,又有抗日的决心,在车站上能成为我们的眼睛,我们以后要干的事少不了需要你出力。”
庄永璞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一直想利用想展的人竟然是正牌子的八路军。激动地站起身来,双手按着王志胜的肩膀使劲拍来拍去:“哈哈!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真是闹了大笑话,今天还跟赵连友推荐你呢!想让他跟振海说说,介绍你们认识呢!
我那天还奇怪,你怎么这么勇敢又有急智,敢跟鬼子少佐在宪兵队白活,原来是这样子。
不过我听赵连友说开炭场还缺些钱,我这里有点积蓄,除了生活必须,都拿去给你们用。”
“那可不用,庄哥,车站上这成堆的粮食,等上了火车,咱们挒了,弄去卖了就够了,赚了钱再去找逃兵买几棵短枪,慢慢壮大实力。
不过就是鬼子的摩托卡麻烦,咱现在就两棵短枪,没办法对付摩托卡上的机枪。麻包掀下来得运走才行,现在还没想好怎么弄。”王志胜心里一阵感动,赶忙回答。
庄永璞道:“这个事我早就想好了,那个巡逻队的小队长小林平一郎是刚来的,比较好骗,我可以在火车走后拖他半小时,不知道半小时够不够你们运走粮食?”
“时间是够了,只是你拖住他,事后如何不被怀疑呢?”王志胜问道。
庄永璞沉吟道:“这个我还得想一下,站台上那些粮食还不够一车,还要再征集征集,凑满一车估计还得一星期左右,不着急。”
“好!我们现在有八个人,准备成立个队伍叫‘枣庄铁道队’,老洪是大队长,我是大队副,以后专门配合山里的部队在临枣支线这段铁路上打击鬼子,这次扒粮食,我们等你的信号。”
说罢,王志胜站起身来,握住庄永璞的手用力地摇着,“庄哥,今天下午我已经跟金山辞职了,说是家里开炭场需要人手,让我回去,金山一开始不同意,最后看我很坚决,就勉强批了个长假,让我随时可以回来。
我心里想,你奶奶个腿,你是不知道你挨那两枪是我打的,知道你就不会让我回来了,哈哈!
你放心,庄哥,我过来找你也是跟站上的鬼子备了案的,同时也拜访了很多人,鬼子不会疑心的。我们的战斗才刚刚打响,可能我有一天也会和宋世久一样被打死,但是为了这口气,我和老洪都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