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笑生一语既出,在场诸人无不悚然。
追风宗道士们个个只觉冷汗在背上流,眼中的黄笑生不再像个人,而像一只野兽,一只闭着嘴的猛虎,一旦张开嘴,便要吃人。陆行微呆成了一座雕塑,手里攥烂的刀鞘忽然摔在地上。江汀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却紧紧拉着一对儿女的手,强撑着不倒下。
连黄笑生身后的逐光门弟子,都不自觉往旁边走两步,和他隔开更远距离。
云墨派的郑师兄“郑吉通”赶紧拉着木轮椅后退了两丈远,回到人群,心中后怕:“我一直听说逐光门的黄笑生掌门为人胸怀宽广,侠义为怀,又与我云墨派刀帝剑皇两位掌门是年少时朋友,才带师妹来拜访,想恳请他相助,擒拿魔教贼人和钟驼子,结果他竟是如此可怕一人!唉,此间事了我还是赶紧带着师妹告辞为妙,万一他看我长得壮实美味,想把我也吃了,可真是大大糟糕。”
人群里,柳泉凝视着黄笑生,暗想:“黄掌门昔日之举简直骇人听闻,但细细想来,若我到相同位置,是固守礼义之道,饿死在密洞里,还是会做出与他一样的举动?或许我也会不得已而为之,又会不会和他今日一样如此坦然地说出来?”
宇文猛哈哈大笑,拍手鼓掌好几下,道:“我们兄弟走南闯北好多年,听过不少人自称或被别人誉为‘大侠’,‘好汉’,‘英雄’,但亲自接触后,发现其中大多名过其实,除了自吹自擂便是谄媚过誉。可今日见了黄掌门,才知道世上谁是真大侠,真好汉,真英雄。前朝有位民族大英雄,北拒夷狄多年,并写下‘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名篇,流芳百世,名垂千古。而黄掌门大义灭亲,对魔教贼人饥餐其肉,渴饮其血,当属江湖楷模,武林典范,哈哈哈!”
“不论道理多么正义,我终究犯下了滔天大罪。唉!”黄笑生仰天一声长叹,随后语气突然一转,“多少年来,我从不肯原谅自己,每天都在经历内心的拷问折磨,多少次想一死了之。但每每想到一件事,都坚定要活下来的信念。”
“哦,什么事?”
宇文猛问。
黄笑生大声道:“自是扫清魔教余孽,还天地朗朗清明。”紧接着提起逐流光,以刀尖远远指着陆行微,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缝:“师弟……这是我最后喊你一次师弟……当年我念着总角之交的情谊,没揭破你魔教徒的身份,即便你丧心病狂侮辱了小师姑,也只是把你赶出宗门,未赶尽杀绝。可今日你竟利用我夫人和昔年同门,意图颠覆逐光门,重夺权柄,继续发展魔教势力,以惑乱武林,危害天下。我终是留你不得!”
宇文猛惊奇道:“原来陆宗主也是魔教贼子?”
黄笑生点头:“是啊,不然当年为何他短短一两年内武功突飞猛进,从名不见经传的小辈,一跃成为云州武林冉冉升起的新星?全是师父把魔教里精深的武功教给了他,特意委派他为副掌门,也是方便与魔教联系行事。”
陆行微方才被黄笑生有关师父的言语震惊到脑子乱成了一团麻,这时陡然惊醒过来:黄笑生这是要借着除魔卫道的名义,彻底灭掉自己,永绝后患!
师父或许真的是魔教的副宫主,但自己从来和魔教没有半分关系。然而黄笑生已经靠着极端的言语,取信了所有人——连弑师大罪和食尸大孽都敢承认,自然每句话都是实话。
黄笑生倘若当年往死里迫害自己,免不得要落一个找借口逼杀当权同门的嫌疑,授人话柄。如今来杀自己,才是真正名正言顺,无人可以非议!
宇文猛抽出了一双长短锏,说:“既然是黄掌门的师弟,就该由黄掌门亲自出手清理门户。我们兄弟在此为你压阵,不会有任何人打扰。”话音既落,宇文刚拿着双铁戟,宇文勇拿着双铜锤,分别跃到了追风宗道士们的两侧,这样一来哪怕陆行微想逃跑,随时也会有天云三猛之一可出来拦截。
季茶在一旁看得暗暗心惊:陆行微这下可不妙了。单对一个黄笑生,即便敌不过也可全身而退,但又得对上天云三猛,几乎九死无生。天云三猛单拿一人出来,哪怕最强的宇文猛,都比陆行微差之远矣,可三人进行合击,武功配合默契,只要不遇上罗轻寒和刀帝剑皇那种肆意九州的绝顶高手,能给大多数武林一流高手带来极大麻烦。
黄笑生握着逐流光,一步一步往陆行微逼近,说:“拿起月刀,与我一战。”
陆行微自知已无退路,低头叹了一声,便拿起了插在地上的碎清风,又抬头盯了黄笑生好几息,才一抖手腕。
刹那间,刀光绽放,以陆行微的身子为中心,忽起一阵旋风,把两旁招魂白幡刮的高高飘起。
洪辰攥起手中刀,迈腿就要前走。
季茶见状忙摁住他说:“你要做什么?”
洪辰说:“不是说好了要帮追风宗打黄笑生的么?那三个紫衣人武功还算可以,陆宗主一个人打不过他们四个,非得我帮忙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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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茶低声喝道:“咱们是来拿刀的,又不是陪人送死的。如今情势逆转,黄笑生一方彻底占据大义,陆宗主被打上了魔教贼子的标签,必死无疑啦。你出手又有什么用?我知道你不傻,所以你不能冲动,把事情想清楚再去做。”
洪辰摇头说:“就是为了拿刀,我才要帮陆宗主。不然陆宗主死了,碎清风落到黄笑生手里,我们又要何年何月才能再得到?而且黄笑生揭破日月无双是魔教之物,日后肯定不会留着,说不定就要毁了,咱们更什么也得不到啦。何况这儿又没罗轻寒,他们没一个人是我对手。我要上了,你在一旁看着便是。”讲完便要挺刀助战。
忽然一道凄厉嘶哑的声音响起:“黄笑生,你敢伤二师哥一下,我就带着你第三个孩子一起死!”
众人闻声望去,却见江汀不知何时捡起了地上裂开的碎清风刀鞘,用锋锐的断口抵着自己纤细的脖子,眼泪不住从一双大眼睛中往下流:“黄笑生,滚回去,放二师哥走,不然我现在就一尸两命!”
“夫人!”
“师妹!”
黄笑生与陆行微几乎同时惊叫。陆行微回身便要去夺刀鞘,江汀却退了两步,又把断口往喉咙上划了一下,顿时几缕鲜血流出:“二师哥,你也不能过来,赶紧走!”
“娘亲!”
“妈妈!”
江汀一对儿女扑过去要央求她放下刀鞘,哪知江汀左抬一腿,右蹬一脚,把他俩都踢出去好几丈远,骂道:“你们两个扶不起的孽种,都给我滚!我爹是皇天教的副宫主,我也是皇天教的门徒。我没生过你们这么废物的孩子,再也不要喊我娘亲,再也不要喊我妈妈!你们是黄笑生的孩子,不是我的!”
陆行微见师妹骂得毫不留情,嘴角却直往下咧,显然说的是违心之语。他清楚师妹身体一直不大好,平日看起来文弱,性格却刚烈无比,否则不会毫不念旧情地二十年来没见过自己一面,也不会刚猜测杀师父的是黄笑生就要率众前来复仇。心中泛起了许多酸楚:师妹今日已存了死志,踢开这俩孩儿并不是不疼爱他们,如此着急断绝关系,是希望身死之后,他们不会因是皇天教副宫主的外孙而遭遇更多险恶。
脑海中忽又出现了许多往昔光影:余音不绝的琴声,泛着芬芳的头发,窗外惊飞的鸟儿,呜呜咽咽的羌笛……陆行微想:世上若无师妹,我活着便无意义。我终究要死,死之前,须帮师妹和师父报仇。
手握刀起,脚动身移,陆行微好似乘风踏翼,一瞬间穿过三丈距离,挥刀斩向黄笑生腰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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