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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宁古将军流放之臣(第1页)

袁承天《国殇剑法》一经使开便见威力不凡,直迫得北宫伯玉呼息也难,手中弯刀直颤动,似乎便要把捏不住。一旁掠阵的拓跋律成见状便知不成,只怕时间一久这北宫伯玉便力有不逮,落于下锋,便为别人手下败将,败则可以,只怕性命有危,而且于自己声名有损,所以便蠢蠢而动,厮机出击,以护万全。

袁承天心中只想着拿住这北宫伯玉,制服拓跋律成交给嘉庆皇帝处罚,也全朋友之谊,否则总觉愧欠这位皇帝,心中总无形中觉得他虽贵为一国之君上,却视己为弟兄,从来不藏杀心!可是他——袁承天却不能够,因为在他内心深处总藏着那个虽遥不可及的家国梦!虽有时他也心灰意冷,也想着放弃,可是梦中总见先祖袁督师斥责于他为不肖子孙,怎么可以和蛮夷皇帝义结金兰,汉人江山总究要归汉人管辖,他人岂能窥与?

拓跋律成见这北宫伯玉似有不敌,便呼啸一声,跃入战团,二个人双双力战袁承天。袁承天是愈战愈勇,脾视天下,在他心中自有先祖袁督师才是英雄——不世出的英雄,余人概莫能论!所以这拓跋律成和北宫伯玉在他眼中也不过尔尔,纵然他们余人一起上也未必放在心上,所以手中轩辕剑招更见凌厉,隐隐之中内挟制风雷之声,有时剑作龙吟虎啸,仿佛阴霾之中隐隐约约有万千己为国战死的前朝士兵阴魂不散,空气之中充满着幽怨和不甘的怨气,久久不散,在空中滞留,让世人也为之扼腕长叹!

袁子天斗战酣处,长啸一声,剑指天南,一剑撩断了北宫伯玉的左臂。北宫伯玉大叫一声,倒地翻滚。这时天空中雪片又下了起来,本来北地苦寒,气候多变,往往甫入冬天便时时有雨雪,只是今次却不寻常,古人有诗:燕山之雪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拓跋律成见状,大吼一声,手中长刀更加凌厉,向着袁承天头脑斩去,要为北宫伯玉复仇。

袁承天见对方咄咄逼人,势在必得,也便不存仁慈,轩辕剑招便催动杀气,两个便生死以之!只是那拓跋律成虽自喻是西域高手,刀法怪异,不走寻常之路,与中土各门各派迥不相同,有时虽也出人意料,可是终究逃不脱武术根本所在——是招便有不足之处。袁承天觑准一个间隙,轩辕神剑中宫直进,长驱直入。拓跋律成慌忙挥刀下斫,不料袁承天长剑忽尔剑招又变,向上削去。只听呛地一声响亮。拓跋律成手中长刀斩为二截。袁承天见机得快,于这旋踵之间,左手翻掌一招击中其肩臂,这下用上了十成力。拓跋律成大叫声,内脏受损不由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晃了一下,似乎便要栽倒。幸好余下门人弟子一拥而上,扶持之下才没跌倒。其中有人大喊一声为主公报仇,群起攻之!

袁承天又岂将这干人众放在眼中,剑气如虹,只是不愿多所杀伤,因为他们毕竟也非十恶不赦之徒,总然要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所以手下容情。可是他们却并不领情,刀刀向袁承天要害砍去,似乎非要他死,否则决不善罢干休!袁承天心中有气,心想你们也真不知好歹,看来只有以义示恩是不行的,只有从暴制暴,否则他们便会得寸进尺,过为己甚。

袁承天不再心怀仁慈,剑招便转为凌厉,将几个近身格杀的人长刀逼落在地,上前几掌一一将他们拍翻在地。这时北宫伯玉虽断一臂,然而血气未减,大吼一声挥刀向袁承天左肩臂狠狠砍落,要报适才断臂之仇。可是他终究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刀落却砍了空。袁承天见他死性不改,避开这一刀,伸二指夹住刀身,暗中用力,喝声“撤”内力处。北宫伯玉再也控制不住,只有撤刀回招护其安全,恐袁承天再行袭击。袁承天刀到手中,长啸一声抛了出去,在大雪飞舞闪亮,耀人二目,铮地一声落在雪地之上,犹自晃动不止,仿佛余力未衰,响着刺耳的声音,传出里许。

拓跋律成虎吼一声,跃身而前长刀中宫直进,伙乎要一刀毙其性命,可是袁承天岂能由他所为。轩辕神剑一伸一格将他长刀挑飞,笑道:“也不过如此!”拓跋律成道:“你莫要嚣张!”双手一张,一连五枚破骨寒钉向着袁承天面门射去。袁承天一式铁板桥堪堪避过,饶是如此也是惊出一身冷汗,因为这五枚破骨寒钉贴着面门射去,便是再稍微慢半刻,那么便有性命之虞,你说骇人不骇人!

袁承天以一己之力大战群雄,非但不落下风而且愈战愈勇,大有鼓歼之之势,只是想擒贼先擒王,拿住拓跋律成逼问多铎王府中事,那么多半可知内里情况,丘方绝帮主的行藏大抵可知。他欺身而近,出手如电,拿住拓跋律成的琵琶骨,让他动弹不得,如要反抗,那么只需稍一用力,便捏碎他琵琶骨,成了废人,终生不得习武,这对行武之人来说是莫大耻辱,可说生不如死,比杀了他还难受,毕竟习武之人一旦武功尽废,行同废人,在江湖上难己行走,活着又有何意义!本来袁承天无意羞辱于他,只想逼问他所知王府秘密。

拓跋律成岂肯就范,任凭袁承天如何问,只不言语。袁承天气恼己极,便大声喝问:“再不说话,信不信我一掌拍死你。”拓跋律成横了他一眼,无所畏惧,淡然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生有何欢,死有何惧!”说罢他抬起右手掌以上而下拍击自己的天灵盖而逝——死都要尊严,这岂不就是英雄本色,热血男儿?余众见头脑英勇就死,亦不受辱,便人人提掌拍下就死,一时之间悲凉之气笼罩四野,中有一股壮烈的英雄豪迈之气!袁承天见拓跋律成和北宫伯玉以及余众纷纷自裁,不觉心生敬意,心想:如果我天下汉人,人人舍生取义,视死如归,那么何愁不驱除鞑虏,恢复中国之志;可惜人心不齐,人人稍有成就便各自为政,人人皆不同心一志,是以当年满洲人以区区三十万之众而征服千万万之中土汉人,不可谓不耻辱,皆因汉人之忍,杀其族人忍,灭其房屋忍,毁其田地忍,夺其家国忍,焉有不亡其国之祸事!凡有骨气的汉人想到此种种种情形莫不血脉贲张,气愤填膺,几乎扼腕长叹,天不佑我中华也?徒让夷人控我族人三百年,思想受固,不得自由,犹以文字狱之灾达到历次之登峰造极的地步,以至天下噤声,人人几乎道路以目的境地!后来国父中山先生推翻满清,恢复中华,率内阁群僚祭拜明孝陵,以告上苍,汉人虽也懦弱,终也复国,延我五千年之华夏文明,是为不世之功也,后无来者!

袁承天见他们人人自裁,面露笑容,不以为苦,反以为乐,仿佛见大光明,所谓:生之哀苦,死之安乐。是往光明故,舍生为死,成大道焉!袁承天见拓跋律成犹有呼吸,便盘膝而坐,运掌疗伤欲延其性命。拓跋律成见这袁承天以德报怨,不由得心中惭愧,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处处打着害人的伎俩,不可谓不毒辣,反观这袁少侠仁义为先,处处为他人着想,可说是个磊落汉子,不是奸邪小人,自己可是无以为地!

这时北宫伯玉取出一囊,拔下塞子向众人身上洒去,黑乎乎一片。袁承天惊,以为是什么噬人毒物,便放下拓跋律成跃身而外,静观其变,只见他酒完此物,便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打了火光,向众人身上抛去。只见轰然起火,原来他洒得是当时之时盛产西域边疆之油,色之为黑,边民用做点灯起火做饭之用,可说用途极广。一时众人身上火起,熊熊之势,不可阻挡。过不多时众人只剩下累累白骨,还是焦黑的物事,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中者欲呕。

袁承天回看拓跋律成,只见俨然只剩一架骸骨,不禁长叹一声。好一会儿,才想着他们虽一时误入迷途,为多铎王爷所惑,谋害恭慈太后,可是功名富贵岂不就是世人所执着放不下的,为了一时欲念而搭上这许多人的性命,真是得不偿失!他敬他们这众人生死以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这是何等义气相投,在世情为手足,死在那世同在黄泉,可是悲壮之极!袁承天眼见大雪愈下愈大,没有停止的迹象,心想:自己总不能让他们暴尸荒郊野外,那样岂不亵渎了他们的义气?是以,便冒着大雪捡拾骨骸,将之束缚起来,以剑掘地,虽然土地坚硬,但是还是被袁承天生生掘出一个土坑,将他们小心放入,然后掩埋,心中默默祷告上苍护其神灵归于正位!

袁承天在住所写一封长信,交到执事太监那里,写明原委,只不提多铎王爷忤逆谋反的事,倒不是他不关心这位如兄长般的嘉庆皇帝,而是不想让他心有所忌,忘了天下苍生苦难!这多铎王爷虽人暴戾,但是一时也不敢对皇帝有不臣之心,所以现在诚然不能打草惊蛇,否则恐怕反受其害,所以还是让皇帝韬光养晦为是,以为长远之计!

又过几日,心中总是烦恼,惦记着丘方绝帮主和紫薇姑娘的安全。闲来无事,便思量择日驾舟出海,去那浮烟岛请回丐帮前任帮主袁枚的骸骨,回转丐帮总舵,让他们于以安葬,了却一桩心事,否则这桩心事总是搅得心神难安!

他漫无目地,不知不觉来到八大胡同。这八大胡同分别是:陕西巷、朝家潭、石头巷、胭脂巷、柳条营、百顺巷、王广福巷和大李纱帽胡同,犹以胭脂巷中的小翠红最为名动京城,王孙公子纷至沓来,一睹这倾城之貌!因为这小翠红会得手绝世好琴,会那嵇大夫的绝世《广陵散》,更加会得写一手瘦金体的墨书,维妙维肖,造诣几乎更在那徽宗手书之上,还会唱得一好曲,歌声仿佛幽谷百合盛开,如幽谷泉水,仿佛春花盛开,人在桃花源中,让人忘乎所以,有濯千古之俗气,有万古清泉濯我足之际遇!这样的伶人,我见犹怜,为世所仅有,不独世上之常有!

勾栏院的老鸨见到袁承天走过门,见他气势豪迈,更是玉树临风,大有王者之气,便心生好感,喊住他。袁承天不知老鸨意欲何为?没等他反应过来,过来几个莺莺燕燕的女孩子拥着他进了这勾栏,抬头之际只见门匾额三个大字“君再来”,左右仿佛写得是:一笑春风十里香,三生有幸梦中来!只是这并不工整,而且草率,其中含义似是而非,想想也是本来风尘之所,也非大雅之处,文辞也就将就为之!

袁承天被她们拥上二楼一个雅间,只见一个女子蛾眉淡扫,荆钗布裙,但是容颜却是秀丽异常。她见袁承天诧异的神情,笑道:“公孑,你怎么了?适才小女子在楼窗见到公子与众不同,便让二娘请你来这“君再来”与奴家叙衷肠!”袁承天冷冷道:“姑娘请讲。”他一幅不解风情的样子,实则岂有不知这女孑所为,只是不愿的所逗留,只因他平生对这种种地方多是反感,认为是人只要能够劳作,何必做这低贱的工作?可是他多是不知世间有些人也是身不由己,不得不为之!

这女子为袁承天弹了曲《凤求凰》曲调婉转多变,极尽所能!忽然外面有人喧哗道:“今儿,我多福安便要那小翠红姑娘唱曲跳舞,别的姑娘公子爷没瞧上眼。”接着便是鸨二娘忙不迭陪笑,让他稍安姆躁。有人推门进来,忙向袁承天道:“不巧的很,公子哥!今儿这位王府的皇阿哥今个儿来,指名点姓要这位姑娘作陪,否则可要生起一场无端风波,望公子海涵!”

袁承天听到是多福安到来,也不多所计较,心想由得他。他便斟了酒水,慢慢饮了下去。

那边屋中多福安见小翠红走来,喜出望外,便叫她舞蹈歌唱。过不多时,有人便恭维这位皇阿哥:“四阿哥,将来你阿玛做了摄政王,那么年轻的皇帝都要听命于天,这天下可不就是……”多福安纵然心想不过如此,可是也不敢让他再自行说下去,忙用话岔了过去。那人嘻嘻笑道:“四阿哥,到那时你可别忘了好朋友啊?”多福安道:“怎么会!放心小六子你是我的好朋友,到那时我给你谋个好差事如何?”小六子忙不迭恭维道:“多谢四阿哥天恩。”

袁承天听他们话里话外透着忤逆的心思,可又不敢过于声张,以至说话行事小心翼翼,忙有人知。又过一会儿,多福安说话也含含糊糊,不着边际,显然是喝了不少酒,说话便不受控制,漫无边际说了开来。袁承天本无意听他们说话,便要站起身形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是忽然听到多福安说起关于绝方绝的事来。不觉停下脚步听他说话。

多福安这时已然喝了不少酒,舌头也大了,声音也与众不同,说道:“小六子你可听说江湖上有个赫赫有名反清忤逆的组织‘复明社’?”小六子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他们曾经攻打过皇宫大内,险些……”他打住了话,不再说下去。其实那次甚是凶险,如果不是大内四大高手和血滴子联手倾巢而出,加之机智多变,运筹帷幄的少年皇帝嘉庆临危不惧,指挥得当,那么便有被复明社掳走之险。小六子虽也喝了不少酒,但是他脑子毕竟清醒,知道忌讳,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总是适可而止,点到为止。多福安又不是傻子,自然理会的。他哈哈一笑,无所顾忌,大约真喝多了,说道:“老实说吧,小六子你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那次如果不是我皇阿玛及时出手恐怕现今在皇位上的已不是他嘉庆,而换做是我阿玛也未可知!”他自顾说得豪兴,却把小六子吓得头上冒汗,忙不迭道:“四阿哥你喝多了。”

多福安一拍桌子,怒斥道:“浑帐小子,你说谁喝多了。”小六子不敢言语。多福安又得意地说道:“在朝上只有舒尔哈齐可以和我阿玛抗衡,他处处与我阿玛为难,处处掣肘于他,仿佛天生就是对头,只是这次可让和硕亲王舒尔哈齐栽了个大筋斗,丢了个灰头土脸,看他以后还嚣张!”小六子觉得心中十分好奇,便禁不住问道:“四阿哥说来听听!”多福安将一众女孩哄了出去,神秘兮兮道:“小六子大约你也知道怡红楼吧?”小六子道点头道:“自然知道,那里有位色艺俱佳的女孩叫做采薇姑娘,听说是个标致的女子,只是无缘相识,甚是憾事!”多福安道:“这怡红楼明是接纳文人雅士的场所,实则是复明社秘密联络之场所,幕后的脑便是丘方绝,那采薇姑娘便是他的属下。这秘密本来无人知道,可是耐不住怡红楼出了个叛徒,一心荣华富贵,便向有司衙门出,这等机密自然要达天听。皇帝听闻京畿之地竟会有反清复明秘密所在,极为震怒,暗派大内精锐和步兵都统全力以赴,将他们一网打尽。皇帝的意思杀无赦,可是我阿玛却向皇上建议将他们流放苦塞边塞之地宁古塔,让他们倍受折磨,以惩效优!和硕亲王意在招揽为我所用,可是我阿玛极恨这干汉人反贼,便极力阻止,最终皇上还是采纳将他们秘密往宁古搭。这消息无人知道,徒让那些想救他们的反清复明人士无所是从,不知究里,忙得团团转,却找不到人!在这次与和硕亲王较量中我阿玛占了上锋,这下可挫了他的威风!你说他舒尔哈齐不是栽了大筋斗么?”他说完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袁承天听到大吃一惊,因为他知这宁古塔在大漠之东,过黄龙府七百里,去京师四千余里地,与高丽国会宁府接壤。地处极寒之处,冰天雪地,气候严冷,最不适于人居,为有清一代流放罪大恶极之人的地方。此地乃金朝完颜阿古打起兵龙兴之处,虽名字中有塔,实则无搭,相传昔日有兄弟六人在此地各占一方,为王为霸!在满洲语中称六为宁古,个为塔。犹如汉语六个也!有木城两重座,清国初年新迁于此也!内城周二里许,只有东南西三城门,其北因有将年衙署故不设城门,内城中有将军护从和守门兵丁,其余则悉数居于城外。外城周长八里,共设有四门,南门外临高丽国之鸭绿红。在有清一代,汉人各居住东西两门之外。(此段文字节自《舟车所至》,清吴江吴振臣所着宁古塔纪略)。

其实康熙皇帝初年置宁古塔将军处,是为军事重镇,因北面亦有强敌斡罗斯虎视眈眈,几欲犯清国边疆,皆被宁古塔将军都统和城池居民合力击退。可是斡罗斯贼性不改,觊觎黑龙江广大土地,蠢蠢欲动。可惜当事之时趁清国国力内乱,无暇顾及边疆,以至失去大片国土。虽然康乾盛世然亦失去大片国土,签属诸多不平等条约,是为北极熊贪得无厌,历次总合约百五十万公里领土,加之作梗使中国失去外蒙这个战争的天然屏障,一共约三百万公里领土之多也!是为清国之恨,亦是天下人之恨事也!

袁承天自然知晓这个北方的恶人,蚕食清国领土,虽然康乾两位皇帝也秣马厉兵,然后最终还是割土忍让,不得己而为之,是为千古恨事!前朝皆失领土以至国破家亡,而今清国亦是如此,怎不让人扼腕长叹!岂难我人懦弱如此,让夷人唾手可得!袁承天每每思到此处便恨不自己,觉得倘若人人不畏死,人人如袁督师那般,那么家国岂能任人蹂躏?只可惜族人都一遇危难,默不作声,忍看河山沦陷,恶人嚣张,侵我领土毁我河山!纵使他心有壮志,亦复何求?

他怔怔然神思之间,忽听那多福安又道:“他们已去多日,只怕离宁古塔流放之地也不太远。”袁承天这时脑海不由闪现出紫薇姑娘在怡红楼和自己对招过式的情形,心想他们此时正在流放之路上,饱受风霜吹摧,不知受了许多苦楚;自己还在此逗留,实在不该。想到此处,便怱怱走出这君再来,心中着急,似乎便要立刻赶去营救,可是静下来想一想不对,京师去宁古塔路程几近万里,既便马车一时未必便到,边要月余,而且日夜兼程;自己便是先行找一匹好马以为脚力,否则一切都是徒劳,想到此处便静下心来,考虑周祥才可启程。

他心想京师到山海关六百里之遥,也要两天才可赶到,然后行经盛京、开元、吉林而后至宁古塔流放受难之所。这一路几近万里之遥,凄风苦雨,一路颠簸不可谓不艰险,黑山恶水密林之际倘遇虎豹那么流放之人尸骸无存,先前多有流放之人不堪忍受一路折磨,或瘐死于道路,或被虎豹豺狼所噬,也是常有之,可说此去宁古塔艰难困苦比去黄泉路还可惧万倍。清朝文人方拱干曾曰:人说黄泉路,若到宁古塔,十个黄泉也不惧,足见宁古塔一路之凶险,让流放戍边之人倍受折磨,不堪其扰,有人中途精神失常咬舌自刎者有之,有人投环寻死者有之,有人以头撞山石而求自尽,而脱离这种种磨难者有之!人的生命有时连蝼蚁也不如,生死皆掌控在别人手上,那有生的自由,只有死的开脱,天下之人,君主莫不如此!有时被人操控而不自知!岂不可悲欤?想到此处,袁承天从集市之上挑选一匹万中无一的上好马匹,飞身上去,控辔拿缰向茫茫官道而去。

宁古搭气候异常严寒,八月既下大雪,九月河水尽冻,十月地裂天寒,泼水既成坚冰,人人皮裘三四重,否则冻也便冻死,有时大雪盈尺几达四五尺之深,北风呼啸,苍茫大地玄黄,一片凄凉可悲,仿佛洪荒世界,旷野之外放眼阴冷袭人心肺,仿佛一刻停留便死。那种冷是彻骨透心,让人不能抵抗,仿佛人间炼狱。被戍边流放之人苦不堪言,有时跣足赤脚犹自烧炭开山,收取石灰供官家享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成年累月皆是如此,这痛苦消磨人的心志,纵使你天大的英雄到此境地也被折磨不成模样,有时只有收敛起昔日的英雄气慨,低头攒眉只会生存,这也是无法可想,毕竟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只有生的苦难,那有死的自由?人生世上岂不都如此,望着前程看故乡,只有流放逐人才会体会到生之艰辛,活着负累,焉知那日是解脱!——也许多所罹难,才会体会到人间种种悲欢离合的际遇,正如:杀不完的恶人头,行不完的不平路,唱不完的离人歌!

马车前行,山路曲折,多是难行。车厢中是丘方绝和紫薇姑娘。他们离京一月有余,早已过了山海关,一路兼程,过盛京达吉林,不日便到宁古塔流放之地。此时十月天时,在中土尚是深秋时节,冬日迫在眉睫。可是塞外边陲亦是寒风刺骨。本来此时宁古塔应是冰天雪地,城内难见人踪,但是事也奇怪,丘方绝他们到来之时,气候反而转暖,似乎上天垂悯世间的苦命人。就连这宁古塔驻地将军多隆也是深感意外,这是从来未有之事,心中也是暗暗纳罕不己,心想: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英雄人物?

此时因是深秋冬初,多隆将军每每与春秋两季令兵丁在各城墙吹笳以示不忘戍边之志,警惕干罗斯之骑兵突袭清国边境,因为年前刚刚与哥萨克骑兵交手,因其隶属干罗斯公爵洛历山夫,其人为亚历山大一世之同父异母之族弟,性情暴戾,有时在宫廷中一言不合,拔剑相向,杀人无算,事了拂衣去,无所畏惧,因其依恃兄长是一国皇帝,所以目无王法,可说在其国几乎是一人之下而万万人之上了。他手下哥萨克骑兵骁勇善战,是干罗斯一国中之精锐,战时手握战刀,冲锋陷阵无所畏惧,仿佛与他人同归于尽,视生死于无物。其实“哥萨克”称谓缘由突厥语,意思便是“自由自在的人”亦或“勇敢的人”,可见其骠悍异常,然清国之铁骑八旗亦是不遑多让,但是由于近年士兵涣散,兵力不足,所以日趋式微,不复当年入关之摧枯拉朽之势,这也是清国自喻天朝上国,不把他国放在眼中,日久人心涣散,时时不思进取,以至于废于武功;敌国忽然来袭,便疲于应战,以至捉襟见肘,处处被人制衡,虽然未失去国土,亦是不堪。嘉庆皇帝与闻便龙颜天怒,下旨斥责多隆将军,务要勤于练兵,痛击来犯之敌,否则天朝上国颜面何存?多隆将军便深以为意,近年来便励精图治,誓要将来犯之敌拒于国门之外,时常自吟: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他想岂难道我连汉人的将军都不如?

客厅之中,多隆见到丘方绝和紫薇姑娘二人。一路之上,多所罹难,丘方绝便见形销骨立,面目又苍老了许多,然而英雄气慨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多隆生平敬重英雄好汉,可是他是朝廷仵逆反贼,对其便不能宽大,否则今上知道定当问责,再者自己倘或任职已满,上京述职,便无语说话,所以他虽心中敬重,可是表面却不动声色,只略略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令人带下去,择日开山凿石烧炭,因为初来流放之人皆是如此。其实多隆手下几名骁勇兵士皆是被朝廷流放之人,因为身有武功,所以便暗暗收为己用,要他们建功立业,报效朝廷。那干死囚本是干着杀人放火的勾当,因被朝廷揖拿配这北疆苦寒之地,让其受苦,以儆效尤,可是谁又知道这多隆将军暗中收用,让他们充当死士为国效劳,其实他也是好心,当然更有私心,自然是建功立业杀敌,受朝廷的褒奖以升官爵。

紫微姑娘则被派去做苦力,为官家洗衣砍柴。

丘方绝在出京之时,那多铎王爷令押解差人将其武功废去——挑断琵琶骨筋脉,让其终生不得习武。可铎这恶行甚为可恶,假传皇帝口喻,以害他人,让这丘方绝心恨嘉庆皇帝,而他则置身度外,坐观败,不可谓不歹毒也。

这日大雪漫天,深达四五尺,木门被雪掩住,出入不得。便在屋中闲坐,忽听对壁大街一处大屋中传来郎郎读书声,初听是大毛和小毛所注释的《诗经》又叫作《毛诗》,不由心中想到此处难道亦有私塾。丘方绝便不由自主迈步出来,在雪中掘出一洞,来到那声音啊处。只见一处大屋院中积雪已被清除,院中犹有榛树和芍药残梗,还有玫瑰残枝败叶在那孤伶伶可怜。

他抬头可见大屋横匾是明德堂——这名字大约来自《礼记。大学》第一章,“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他虽出身草莽,然心怀家国天下,心知天下有个好皇帝,便是万民敬仰,万民之福祉,所以亦知这篇文章旨在教导天下君王以民为善,天下为公,那么终有一日天下大同,再无苦难!只是这想法固然是好,实施起来却难,因为要皇帝洁身自律只怕历来君王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遑论与民为善,似乎不可信!然后既便如此,他也从未放弃心中理想,也是生者便是死者希望!

堂中传出吟诵之声,却又是:“唯天下至圣,为能可明睿智,足以有临也。……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是以声名洋溢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日配天!”丘方绝听这稚嫩的孩子声音,良有所悟,心想如果真如书中所言,那该当是极好的,只是……忽然明德堂中门大开,走出一位清癯的文士,年岁约摸五十上下,气度不凡。他见天井中站立一位形销骨立的中年人,眉眼虽是苍桑,但是目光之中依旧闪着迫人的王霸之气,虽然不似官家中人,但也是位英雄!

这人见丘方绝侧目瞧那株风雪中犹自盛开的梅花,不觉吟道:“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言罢哈哈笑道:“在下吴振尘,本是中土苏州人氏,因写诗忤逆今上,被人出,流放此地二十载,今以授书为业,教了几个顽童,从打无聊时光。我观阁下气宇非凡,不是等闲之辈,敢问英雄何人?”丘方绝苦笑道:“在下藉藉无名之辈,不说也罢。”吴振尘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如曾相识!”

丘方绝见这吴振尘授业于顽童,谈吐亦是不俗,可见先前他也是个胸中有丘壑的人,便幽幽道:“在下丘方绝!”吴振尘听了,不觉得惊呼道:“阁下便是三年前攻进皇宫的复明社脑丘方绝丘帮主,可是赫赫有名,那一役可说惊天动地,自古未有之事,险险便拿住皇帝,重回汉人天。事后嘉庆皇帝自觉于国有愧,连下‘罪己诏’以为开脱,只是……”他不再说下去。

丘方绝不扼腕道:“可惜当事之时一时疏忽,功亏一篑。”吴振尘道:“也许是天数使然,该他大清享国三百年!”丘方绝道:“那一役死亡弟兄枕藉,可说是一败涂地,夫复何言!”吴振尘忽又大声道:“虽然未成功,可是大长了天下汉人的志气。骇得那皇帝事后犹有余悸,下了‘罪己诏’还说什么是汉唐未有之事!你说他害不害怕,险些便要天下不保?”丘方绝走进明德堂,只堂中甚足宽敞,中有十几个孩童读书识字,大约八九岁,面目清秀,中有一个孩童与吴振尘相似。丘方绝越看越似,便问道:“吴先生,这孩儿是……”吴振尘看出他心中所想。便道:“丘帮主这孩儿是我的孩儿,我来此地第十一个年头上生下这孩儿,名叫吴新奇。”

丘方绝道:“是啊!对中土的的人来说这苦寒之地确实新奇!可是这却是用生命代价换来的,不唯只有新奇还有无尽的苦难!”吴振尘却道:“在苦难中长大的孩子更懂得生命的可贵,才不会去卑视别人的性命,爱护世间万物!——虽然别人不义,我却不能不仁!这是我教导他做人的规范。至圣先师曾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我们要有一颗仁义的心,不能去贱踏别人的尊严换取自已的快乐,这是可耻的!生而为人,便要坚强!因为世间谁人不苦,皆是概莫能外,只有生的苦难,那有死的快乐?”

丘方绝道:“越是艰难的环境越是磨练人的心志,圣人有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也!如果人人懈怠,不思进取,那么家国岂不都亡了?人与禽兽有何区别?我想人之与禽兽有别,在于人有思想有信念,有独立于世的情怀,而禽兽却没有,除了杀戮似乎无它,你说如果我们落难的汉人都心志丧失,不思进取,浑浑噩噩,混吃等死,那么生而有何意义?想那百多年前,袁督师一心为国,死后犹念家国,心系万千流离失所的百姓:一生事业总成空,半生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可说是千古未有之大英雄也!只可惜一片丹心,却落得个尸骸无存,是人为?抑或是天数?徒让后人我辈涕泗横流,不能自己!恨我辈晚生百多年,否则定当舍身救这位碧血丹心照日月,一腔忠魂守辽东的大英雄!”

吴振尘亦击节道:“谁说不是?可是从来的忠臣都落的横死,便如前朝岳武穆不也是如此么?”丘方绝道:“我虽武功尽失,可是心念故国,不忘同胞苦难!只一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力有不逮也!”吴振尘回头让孩子们读完功便散学回家。他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北风吹来,顿感阵阵寒意,不由得道:“丘帮主,咱们进屋,也学一学三国时曹阿瞒和刘皇叔煮酒论英雄的故事。”丘方绝点头为是。

他们转过后堂到了后面的大屋,只见屋中正堂高挂一幅画像,却是一位将帅的画像,只见面如冠玉,仿佛一位儒生,可是却英气勃,当仁不让,透着旷古绝世的凄凉。他左手指天,右手一把长剑直指无尽的苍穹,面带着无尽的悲愤和壮志,只是世间英雄往往未酬,徒让后人悲后人,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谁也不可以改变。他的身周衣带下写着一诗正是袁督师的绝命诗——却原来这幅画像的人却是那位生死以至,忠义千秋的大英雄!

这时吴新奇走来,牵着爹爹吴振尘的衣服说道:“爹爹,我们为什么被朝廷流放这苦寒之地?”吴振尘手抚孩儿的头顶,语重心长说道:“只因爹爹写了一诗,便被朝廷认定心存谋逆,罪在不赦,便将咱们流放这宁古塔。”丘方绝见这吴新奇的认知说话均在同龄人之上,心想将来肯定会有一番作为的。吴振尘长长叹口气,望着窗外长天,仿佛又想起往事,过了好一会儿,幽幽说道:“那年和朋友一起饮酒,酒到酣时便提笔写了一诗:百年年间是辛苦,不见王师征北臣。闲来明月照我心,清风何曾吹人醒!”后来竟被人出说我诗中暗指怀念前明,诋毁当今,皇帝大怒,便将咱们流放在这苦寒之地,这也是命该如此!孩子只要将来不忘这耻辱便是了!”

吴新奇似懂非懂,毕竟九岁孩童心智尚未开化,所知毕竟有限,所以便走开。吴振尘将小火炉上的酒斟给丘方绝。二个相视一笑,一饮而尽。两个人相谈甚欢,虽然吴振尘是文人书生但是见识绝不在丘方绝之下,尤其最时事见解更是中肯,这一点让丘方绝心中称奇,心想这吴振尘胸中大有丘壑,果是不俗。两个人又闲谈约有半个时辰,天色渐昏,便辞了出来,只见时有鸟雀觅食。他想:但愿过几日雪融了再去官厅报到。忽又想到紫薇,正不知她现在景况如何,顺便探问一二!

晚上,屋中土坑之上,拥衾而眠,并不觉得冷,因为土坑之中多是烧的木炭,所以暖哄哄。别的流放之人可没这待遇,因为多隆将军一是心慕这丘方绝是个英雄,二是将来敌国犯境还要倚重于他,所以对他格外开恩,这也是他的私心所在。

丘方绝虽是武功尽废,然而内力还是有的;武功不可练,可是内功心力还是可以练习,以备来日之需——因为来日还要开山烧炭,如果没有气力那怎么成,所以未雨绸缪也是有必要的!这一夜他辗转难眠,一时无法入睡,一会想起师妹为了保护自己而死,好不伤心,一时便要大哭。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一会儿又想起复明社众弟兄没有自己领导,会不会群龙无,乱作一团;一会儿又想起那年自己率众弟兄攻入大内紫禁城,险险便要虏去嘉庆皇帝,只可惜皇帝镇定如恒,指挥得当,自己功溃一篑,否则这江山……这种种念头纷至沓来,一时不能断绝,搅人心思,坏人心神,不能入寐,最终外面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才幌幌惚惚入睡,忽又在梦中见到小师妹,相拥而泣,蓦地惊醒,只见屋中空空如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可怜。他又不禁长叹一声道: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此生谁不苦,此身便来这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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