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个人又说一阵话,约定七日后再晤,袁承天下山而去。
正阳门往东一转,穿过一条街,抬头便是大栅栏街,街中一座王府,门庭如市,车马如龙,竟占据半条街,可见这位王爷很得今上器重,否则何以朝中大臣拜见于他?袁承天心中有事,自顾前行,不意走到府门前。忽然几名王府家丁大声喝斥袁承天走路不带眼睛,妨碍旁人车马穿行。更有一名家丁挥手中皮鞭向袁承天头脑劈下。袁承天气恼这王府家丁狗仗人势,欺侮好人。他从来痛恨强者欺凌弱者,被他撞上,他岂会回避。抬头见皮鞭抽来,闪身躲过,右手抓住皮鞭一头向怀中掣去。那名家丁站立不稳,身子不受控制,脚下向前冲,眼见便与袁承天撞个满怀。袁承天右手轻轻提过,将这名家丁放在一处空地。
这名家丁怎么也未想到这个看上去懦弱的少年,膂力过人,让人瞠目结舌,真后悔自己行为嚣张;还好人家不计较,否则只需出手一掌便可以杀人于无形。他的心跳个不停,脸也不好意思起来,怯怯拉另外几个家丁回王府去了。
袁承天摇摇头,看看掌心红——是适才自己出手抓住那名家丁的皮鞭所至——这真是无妄之灾!还好都安然无恙,否则又平地惹风波。他也不愿的惹事端,便向住所走去。
忽然一阵诡异的歌乐响起,只见一众二八女子,身着白衣裙,左手指天,右手执一朵白色莲花,面色萧然,不喜不悲,不怒不愠,双目直视前方,看别人仿佛都是死人。路边的行人见状纷纷躲避,仿佛躲避瘟疫一般。袁承天心中诧异,怪道她们行为怪异,总觉那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他正诧异间,忽听一个白衣执莲少女轻斥道:“生人回避,不避则死!”她衣袖卷起,击向路边一个懵懂的小男孩——大约小男孩从未见过如此诧异情形,惊的呆了,待在原地竟不知躲避。忽然有一中年男子飞奔而至,护在孩子跟前。
白衣女子衣袖卷至,正击中男人后背。男子受力,身子前冲,向人家门前一尊狮头撞去,眼见不活了;因为他只是平常人,又不是身有武功之人,所以不会千斤堕稳住身形。眼见一幕人间悲剧便要生。躲在暗处的行人都出不忍地叹息。
忽然男子止步不前,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众人才放下一颗心。只见一个蓬头叫化缓缓从一株老槐树下走来。手中控制一条乌色丝线,在夜中很难现;便是这一条丝线缠住那男子左手臂不得前行,于忽然前行之间而止步,可见这乞丐内力修为也是上上之选。
借着人家大屋中的灯光,可见这乞丐五十上下,衣服自是鹑衣百结,补丁之上又是补丁,说不出的破烂不堪,而其人却并不在意,神情说不出的潇洒自如,身背八袋,是为分舵之舵主,总舵的帮主背后所负麻袋是为五袋,品级不是最下,只是中等。凡天下丐帮之各地分舵之舵主品级又自为下,是为八袋,是为总舵帮主恭敬,自上而下皆是如此。袁承天仔细一看,这可不就是河北张家口丐帮分舵舵主陈平么?只是奇怪他先前不是身负九袋么?缘何现在降为五袋,让人心中疑惑?他不在张家口,缘何在此现身,让人想不明白?
陈平出手救下那男子,惹得白衣执莲女子大怒,大声喝斥道:“你敢拦下本仙姑要杀之人?”陈平鄙视地说道:“上天与人,皆为平等。众生如一,谁也不可以枉杀无辜。你们少在这装神弄鬼,叫化子生平只知道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他大气凛然,引得躲避的路人纷纷喝彩。
这白衣执莲女子怒斥一声道:“你们要死。”话音一落,黑暗中便有几个人大叫,似乎中了暗器,翻滚而出。只见几个年轻男子手捂着脸,痛苦号叫,鲜血直从手缝流下,显是那白衣女子见有人胆敢喝彩,心气难平,便施辣手放出银针刺在那几个男子脸上,只是不伤女子。
陈平见状,愤然道:“你何必伤及无辜,真是卑劣,算什么英雄好汉?”忽地有女子长声说道:“我们从来都是小女子,从来没有自认是英雄。——反道是世间一众男子出尔反尔,行事无状,每每自言大英雄,好像是个君子,实则做事为人却鄙劣之极,言尔无信,此等人可杀不可留!”她言犹未了,已从这众女子身后平空跃来,原来后面是一乘红色轿子——她便是自轿中跃出,可见是这众女子的领袖。
她平空跃出,竟不转折。陈平忽觉眼前一花,一个白衣女子,左手指手,右手擎一朵盛开的白莲花,仿佛花间还有水珠。她看去仿佛二八,与一众少女并无不同,可是细看却又不同,年岁约在四十之间,只是肌腹凝脂,仿佛吹弹得破,面目阴冷,直摄人心,让人仿佛置身于冰窖,不近人情。她身落陈平面前,衣裙翩翩起舞,手中莲花更是清香怡人,让人中者欲醉,抑或被她容华绝代所惑。陈平直不敢面视其人,脸上热,神情有些不自然。他都觉得自己这行为不可理喻。自己平生也是杀人无算——当然都是些罪不容诛的十恶奸贼,自己都不曾畏惧,——而今面对这个女子自己都觉得手足无措,实是让人汗颜。
袁承天见陈平木然无措的样子,心想这怎么能行,临敌关头却如此,可不是犯武者大忌,我可要出手帮助陈舵主。
此时这女子己将白莲花交于下人,缓步而出,直视陈平道:“阁下身背八袋,是丐帮分舵舵主,衣不沾尘,看情形是河北分舵的陈总舵主。”陈平身份被这女子一语道破,可见目光之巨。陈平恭手道:“不才陈平忝为河北分舵舵主,只是今夜你们莲花宗行事未免太过欺人,伤害手无寸铁无辜之人实在让人齿冷,望仙姑以后约束门下弟子行事不要过为已甚,否则大难临头。”
这女子格格笑道:“小女子从来任意行事,不为他人,只要自己觉得对就行,无需别人指点。阁下似乎多此一举,识相的走开,莫管闲事。”陈平这时恢复如常,觉得她说话行事不按常理,心中有气,大声说道:“本来在下只是路过,眼见不平之事,岂有任以为之?如果在下一走了之,也就不是丐帮中人了。”这女子刚要反驳。不意一位白衣少女走来,恭身向她行礼道:“宗主,何必与其口舌,让属下打他”。听她语气浑没把这陈平当回事,在她眼中陈平仿佛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这白衣中年女子却便正是白莲宗的宗主亦是教主——白莲花。她看了一眼属下,说道:“你退下。”因为她知道这陈平身为河北分舵的舵主武功自然不会差到那里去,让自己的属下去只会讨个无趣,非自己下场不可方有胜算。陈平见她不言语,转身欲走,想想不对,又回转身来,说道:“白教主,在下听闻白莲宗以前在前任宗主领导下可是洁身自好,从不与官府交际;可是自从你受衣钵便更弦易辙,竟尔投身朝廷,与江湖门派为敌,还杀了不少反清复明的好汉,这样似乎违背前任教主的心愿?”
陈平这话说来平平,其实是直斥其非,暗喻其行为为人不齿,不够光明磊落,反而显得卑劣无耻。白莲花岂有听不出他话中所指,冷冷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有我的做法,我有我的想法;别人却又管不着。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陈舵主你大概也知其中尝一味吧?”陈平见她死不回头,也无心再劝她,心想今晚决难善罢干休。
忽然一骑奔来,马上是位军官,马到跟前倏地停下,翻身下马向白莲花打千施礼道:“奉皇上口谕,请宗主回光明观,今上有要事召见。”白莲花本要对陈平难,可是皇上口喻传到怎敢有违,便与军官回道光明观。
袁承天见她们去远,这才与陈平见过。袁承天说起两人别过种种事情,令陈平唏嘘不已,感慨人生无常。袁承天问他缘何在此。陈平言道今日得到帮中弟子传信说昆仑派赵掌门被清廷关押京城光明观主,便决定前来京都,——因为他觉得袁承天与他有知遇之恩,不能袖手旁观,——更兼赵掌门是个侠肝义胆的好汉子,便是如此自己也不能袖手旁观,本来急公好义便是丐帮所秉承的宗旨。袁承天忽然问起京城中丐帮的弟子不是已经撤出了;你反而来,不怕有危险?
陈平哈哈笑道:“小兄弟,人生天地间所为何来?是为公理,是为人道,不为自己。大丈夫于天地之间,死则死矣,又有何惧?”袁承天见他豪气干云,犹胜往昔,不觉大声道:“好,有陈舵主出手怕不成功。”两个人一样英雄本色,一样的生死无惧,当下二人击掌为誓。袁承天更有信心救师父脱厄。
光明观中大殿之中,嘉庆皇帝负手背后眼望殿外,正来回走动,仿佛心事重重。殿外亦有贴身大内侍卫来回警戒,以保今上安然无恙。
白莲花步入大殿,恭身向皇帝行礼。嘉庆面有隐忧,不无忧虚道:“宗主,此次多铎亲王隆可喜推荐你执守光明观,看押赵相承他们一众人犯,责任重大,你可要多加小心在意。”白莲花道:“皇上尽可放心,属下自会应对。”嘉庆笑道:“好,有宗主这句话,朕便放心了;只是朕听闻己有反贼潜入京城,意图不轨,宗主还是多加小心在意为是。”白莲花道:“皇上宽心,小女子自出道以来从未败绩,手上也着实杀了几个忤逆反上的奸贼,便是今次他们要救赵相承也难。我已布下天罗地网,专等他们飞蛾扑火,自投罗网。皇上如不放心,属下令弟子演给你看,便知属下真实本领。”嘉庆抚掌道:“好,朕正闲暇,正要瞧瞧你等的武功。”
白莲花妩媚一笑,仿佛灿于花开,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竟让嘉庆皇帝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白莲花见状,用衣袖掩面,轻嗤出声,心中暗道:世间那有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不过自欺欺罢了?何谈什么大英雄,大豪杰,全是虚空,不过沽誉钓名的伪君子罢了,——可是不对,世间还有一个他!可恨他一时私心,抛弃于我,让人生恨。但教有生之年,教他后侮当初所做所行,否则我便不是白莲花!她禁不住神伤起来,悔不当初一相逢,偏胜过人间无数,而今鹊桥难回,空自遗恨人间!但教低头蛾眉在,不让须眉三尺剑!她回想往事历历在目,一时不能自己,泪便要流下,可是她告诉自己不可以,为了一个曾经虚情假义的男子落泪,实在不值得。
场中几名白衣少女正自拔剑相刺,各展本领,要在皇帝面前一显峥嵘,为宗主赢得脸面。嘉庆见八名少女,分成四队,每人手持长剑,刷刷有风,正自刺击之状,有时奔走,有时跃在半空,只见白衣翩翩起舞,仿佛天女散花,让人心驰神往。嘉庆看到动情处,不觉大声道:“好。”他言还未了,只见一名白衣少女长剑不受控制,因为用力猛了,长剑刺向另一少女面目。那少女眼见长剑刺到,奋力向旁一躲。少女毕竟下盘不稳,长剑去势不减。可是那少女虽然闪过,她身后却是嘉庆皇帝。众人均未料到场中会出现如此情形。
嘉庆只全神贯注于场中刺杀,一时竟避之不及,眼见便有中剑之虞。白莲花因为离的远,见状也是惊呼出声,再要援手已是不及。眼见嘉庆便要血溅当场,众人皆束手无策,殿外侍卫再要跃进殿中护佑圣驾已是不能。嘉庆皇帝见剑来,毫无惊慌,镇定如恒,果然帝王风范,不失九五之尊。他也是身有武功之人,虽比不了名门正派的掌门,可也有小成。
他见剑来,不躲不闪,目光稍不闪动,右手二指倏出,格地一声竟而夹住刺来的长剑。众人都惊呼出声,任谁都没看出来这个年轻皇帝竟是个身藏不露的大高手。连白莲花也惊得愕然。嘉庆并不看众人惊愕之状,二指用力回夺。那白衣少女受力,不由自主向嘉庆撞去。她此时要收足已是不能,眼见便与这位少年皇帝撞个满怀,众人不禁都惊呼出声,因为她们已看出这个少年皇帝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儿,并非懦弱无能泛泛之辈,是以害怕他一时性起伤了这白衣少女,——因为她持剑刺嘉庆在前,在理是为理屈,既使嘉庆伤了这白衣少女,白莲花做为白莲宗的宗主亦是无话可说,只有任意为之,亦不能上前阻拦,白莲花心中一沉,因为她方来京都不过月余,亦不知这嘉庆皇帝情性如何,只知历来皇帝都是任性而为,一意不和杀人亦是有的。她只是无法可施。
她们的关心的神情嘉庆一一看在眼中,心想:对这少女稍稍惩戒一下也就是了。只见他抛掷长剑于地,见少女向他冲来。嘉庆皇帝右手一抄,将白衣少女揽于怀中。少女欲挣脱他掌控,情急之下竟忘了这位是君临天下的皇帝。白衣少女右足反踢,正是一式“魁星赐斗”,这下猝不及防。嘉庆皇帝长笑声起,说道:“去。”竟将这忤逆反上的白衣女子送出。白莲花见状不能不出手,再也不顾及皇上的感受,毕竟师徒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