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袁承天和丘方绝约好三日后在城西九天玄女宫相见,再从长计议。
袁承天别了丘方绝,耳中回响他所说的“人心鬼域”,心想:难道世道坏了,人心亦坏了;有些人为了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尽可以丧尽命狂,做出为人不齿的事来。他又无端想起宁儿为自己而殒命。眼前又浮现岳停风戾气十足的脸——这个为了功名的人——尽可以做伤天害理的事而了无愧色。——唉!袁承天长叹一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的生命有时很短暂,有人名留千古,有人遗臭万年;有人生前荣华富贵,死后寂寂无闻,了无尘埃,很少有人记得他来过这世上;有人生前穷困潦倒,不为人知,却行善事,死后依旧有人记得!
前面转角处,忽见一少年急匆匆而且过。袁承天觉得面熟,一时说不上来在那见过。便悄悄尾随而去。只见前面不远处一座小树林,林中隐隐有火光,还有几十个人在说着什么?
这少年身形飘逸,也是身有武功之人,似乎也不在袁承天之下。袁承天一心要一探究竟。林中篝火旁有二十几个人正在说话。其中一个虬髯大汉正说得血脉贲张,一拍大腿,说道:“他娘的,自从鞑子占了我们汉人天下,便不将咱们当人,任意欺凌,实是可恶。让我们留辨子穿胡服,他娘的,你说气人不气人。咱们好兄弟同心一力,再要一探紫禁城,看看那个年轻皇帝怎样?——三年前复明社的英雄好汉在宫中太监内应下曾攻入紫禁城,险险诛杀嘉庆皇帝,可惜天不佑中华,最后这次由丘方绝帮主带头攻入紫禁城事件告败。——可是丘帮主虽未得手,还是给嘉庆皇帝留下教训,一箭射中隆庆门的门匾上,你说这皇帝能好受?这隆庆门离乾清宫并不太远,况且这乾清宫是皇帝寝宫,本来就要成功,偏偏那时皇宫四大高手齐来乾清宫保护皇上,否则就要成功。”
这虬髯汉旁边瘦个子道:“赵大哥我听说当时当时宫中乱成一锅粥,着实死了不少人。好像复明社的好朋友也着实伤亡不少,还有内应的几名太监也自刎而亡,也不愿落入敌人之手,叫他们折磨。后来好像这嘉庆皇帝还假惺惺下了罪已诏,为已开脱,以收买天下人的人心。”这叫做赵大哥的虬髯汉子接着道:“谁说不是,也许是天数使然,未到时侯,不该成功。”忽地他向一株大槐树喝道:“树后躲得小贼,鬼鬼崇崇,定不是好人,给大爷滚出来说话,否则大爷我一时气恼,一掌拍死你信不信?”
这少年从树后踱步而出,气势非凡,与众不同,看着也不怎么高大,可是一派威严气势。此时袁承天在离此不远的一株槐树上,静观其变,只是心中纳罕,觉得这少年仿佛似曾相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是谁。
这少年人看着那位虬髯汉子赵大哥,说道:“赵长生你们这些袁门逆贼,还枉想潜入紫禁城行刺今上,可不是痴心妄想?”原来他们是袁门中人,袁承天心中暗暗心惊,心想:怎么袁门中人也来到京城,只是这干人中怎么没有石万涛、赵三槐和沈冲兄弟?这时那虬髯汉子赵长生长笑声中迫近少年,横眉冷目道:“你是清廷鹰爪子?”少年迎目直上不卑不亢道:“你们行忤逆之事,事有所,必死无疑。还在此兀自口出狂言,不知死活?——今上励精图志,自上位已来便整顿吏治,每有天灾便令官吏开仓放粮,为国为民,你们不感天恩?反而枉想忤逆反上,可说罪在不赦,可杀不可留!”
赵长生呵呵冷笑道:“是又怎样?我们的秘密你已知晓,你想你还能活么?”少年道:“且看谁死谁活?”赵长生怒道:“看你张狂。”他双掌向过少年拍去,风声呼呼,势挟风雷,誓要一掌毙命。眼见少年事无幸理,忽然从树林之外奔进四个人,大声喝斥道:“大胆逆贼,休伤今上。”已如飞而至。林中众人都是一惊,任谁也未想到这少年便是当今皇帝——嘉庆皇帝。这时槐树上的袁承天这才幌然大悟,心想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原来是嘉庆皇帝。自去年离京不觉一年有余,谁想竟在此不期而遇,而且还是敌我双方。不觉心中感慨万千。那奔进林中四个人非是别人,乃是皇宫大内四大高手:铁丹青、文浩然、赵长沙和阿林保四人;其中除却是满人,其余都是汉人。他们一心效忠皇上,希望有朝一日晋升官爵,这本是人心使然。嘉庆看着一人说道:“白昆明你还不来?”只见赵长生身边一人闪身而前,来到嘉庆跪下道:“小人情甘认罪,投诚皇上。”赵长生见袁门中竟出此奸贼,气得无以复加,大声道:“白昆明你这奸贼,卖友求荣,实是卑鄙无耻,枉为袁门中人!”
白昆明并不恼怒,道:“赵大哥,识相点吧!咱们袁门这些年来与朝廷为敌,又有什么好处还不是枉死许多条好汉?赵大哥收手吧!与朝廷作对,不会有好下场的。”赵长生握紧拳头,额上青筋直跳,道:“好,枉自我把你当好兄弟,你为了荣华富贵反而背后捅哥哥一刀!好!好的很!你这样背叛袁门对得起死去的弟兄么?对得起少主么?”
大内四大高手见这赵长生语出不逊,便跃跃欲试下场与他一较短长。嘉庆皇帝摆手示意他们稍安毋躁。他看着这些与朝廷为敌的袁门中人,一时恼恨并加。但转念又想:还应收络天下英才为我用才是正道,便收起怒气,平心静气道:“识时务者为乎俊杰!天下大时已定,就凭你们区区袁门枉想扭转乾坤,实在可笑之至。说句刺耳的话,真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这时赵长生身后一名弟兄见情形不对,甩手一只烟花火箭直冲天上,在天空中爆炸开来,呈现一轮明月,寓意大明天下。——这本是袁门同辈有难求救信号。袁承天正思量要不要下场帮袁门——毕竟他是袁门少主。“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袁承天想起先祖袁督师临刑所做这绝命诗,泪盈于眶。袁督师一心为大明江山,最后却落个尸骨无存,从古及今世所罕有,百年之下,悲怆之气犹自不减!
嘉庆见袁门中人放出求救烟火,笑道:“就等你们救兵来。”大内四大高手的大哥铁丹青道:“皇上,何必与他们多费口舌。咱们哥四个出手打也就是了。——太后为着皇上私出紫禁城,将执事太监、宫女都重重责罚了一顿。莫如让赵长沙和阿林保护送主上先走;这里留下我铁丹青和文浩然足矣!”
嘉庆皇帝不以为是,笑道:“放心,你以为朕这些时日尽在宫中养尊处优了?”铁丹青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显得尴尬。嘉庆微微一笑道:“我们满州皇帝从来都是马上皇帝,以武功得来天下;从来不是懦弱之人。”言下之意便是你们汉人皇帝少血性,多是懦弱。铁丹青身为汉人,听了他这一席话,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无奈。也许这便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后果。谁叫这天下是人家满州人的,也只有暗暗生气的份,脸上又不敢显现,真是无可奈何。
这时远在槐树之上的袁承天听了心中有气,心想:你倒目中无人,自高自大起来,真是可恶。暗暗下了决心要助袁门这些兄弟一臂之力。先前他还犹豫不决帮谁?因为嘉庆是清心格格的皇帝哥哥,他如果出手伤了于格格面子总不好看,现下这些顾忌便打消了。
忽然树林外匆匆而来三个人,直向赵长生他们走去,对嘉庆皇帝和大内四大高手竟而视而不见。赵长生远远奔来,失声叫道:“石大哥你们终于还是来了。”为的自然便是石万涛、依此为赵三槐和沈冲二人。他们自是见到袁门独有烟火信号,否则何至于片刻间便匆匆赶来。赵长生对石万涛说了几句话,石万涛点头为是。
石万涛别过赵长生,径自来到嘉庆面前,直指其面,说道:“你便是当今嘉庆皇帝?”嘉庆刚欲开口说话,不料阿林保上前,双手插前以防对方忽然难。嘉庆皇帝看着石万涛,说道:“你也是袁门中人?你们何苦与朝廷为敌,不怕将来身陷囹圄,那时悔之晚矣!现在国泰民安,不好么?你们为何不改弦易张,为善做好事?”石万涛仰天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之事,他看着嘉庆一本正经,郑重其事的样子,又回头看袁门中弟兄,这才说道:“兄弟们,他要咱们改恶从善?”赵三槐道:“只要他们退出中土,回到黑山恶水间便成。”
嘉庆脸有愠色。石万涛道:“赵兄弟言之有礼,不知道你觉得如何呢?”他只称嘉庆为你,而不称皇上和今上,这已是忤逆之罪,僭越本分,真是岂有此理。阿林保见嘉庆皇帝天颜震怒,已知他只碍于九五之尊,不宜当场作,唯有他出头排难解纷,否则皇帝可难以咽下这口气。阿林保斥道:“大胆逆贼,口出狂言,敢犯龙鳞,难道活得不耐烦了,识相点跪下请罪,或可免一死,否则我们大内四大高手齐出,要你们尸骨无存,锉骨扬灰!”他说得慷慨激昂,意气风,仿佛胜券在握,看他们袁门这些人都是死人。
石万涛看着大内四大高手一的阿林保大言不惭,知他欲在皇帝面前邀功,心想:漫说你们四大高手,便是血滴子来了又如何?
袁承天远远在槐树之上静观其变,他已盘算好必要之时便出手助拳,不能让袁门声威有损。
石万涛心想今日决难善罢,只有武功上见真章了,否则难有幸理。嘉庆皇帝见他犹疑不决的样子,说道:“只要你们归附朝廷,不再与乱臣贼子为伍,朕赦你们死罪,还可以录为朝廷所用,不比你们这样东躲xZ好么?”石万涛拱手为礼道:“你的好意我们袁门不能领受,也许我们天生只配颠沛流离。”嘉庆皇帝见这石万涛坚辞不就,很有骨气,心中感慨:这样的人也许才是世间真正的英雄好汉!便如那岳停风便称不得英雄,他可以出卖自己同胞换取尊荣,待到国破家亡时这样功名心重的未使不会卖主求荣!是以先皇帝乾隆将明亡清兴之际投诚的吴三桂、洪承畴列入二臣传,很是看不起,因为皇帝眼中这样人不能忠于主人,投于外人是为可耻。
阿林保是大内四大高手中唯一的满州人,是以跃跃欲试,欲与石万涛一较高下,他心想:今上已是仁至义尽,你还不识相。试想皇帝何曾这样温柔说过话?
嘉庆皇帝见他们袁门中人不为他言语所动,亦是无法,心意已决,不为我用,便为所杀,也不能养虎为患,将来一不可收拾。阿林保见皇帝面现不忍之色,随之又泰然自若。他的一派君主风范收放自如,自非常人所能比拟,便知皇帝已没耐心,显然是动了杀机,当然要他们大内四大高手出拳将他们袁门一鼓歼灭,以绝后患;这事他为君主不宜出手,当然要属下心领神会去做。
这时铁丹青见阿林保向他递眼色,已知这是皇帝的意思,再不出头已是不成,只是心中依旧对适才嘉庆说的那番话,耿耿于怀,心想:汉人不懦弱,从来都不乏血性的英雄好汉;只因现在事出无奈,只有忍辱屈居人下,有朝一日亦有出人头地那一日!只是现在只有隐忍!他本不欲与石万涛为敌,可是情势所迫,不得不为,因为嘉庆正看着他——谁教他是四大高手的大哥呢?
袁承天将场中这些人的情形看在眼中,竟有些莫名的伤感——是英雄相惜的悲凉——谁教我们事不由己,只能任人操控而无法挣脱,这岂非是人生最大的悲哀?天地有形,我们死后躯体既是无形,归于尘土,百年之后亦无人会记起你是谁?世间的事尽多悲凉,亦不是我们所能控制,唯有看人事,听天命,不唯其它!
他再看时,场中已是格杀四起。铁丹青和文浩然双战石万涛。石万涛身为袁门领,武功自非泛泛之辈,是以二人双战不下石万涛。赵长沙和阿林保与沈冲和赵三槐杀在一起,余者袁门中人并不械斗,只是掠阵。嘉庆皇帝不惊不怒不喜不悲看他们恶杀。时间一长,沈冲和赵三槐便力有未逮,要知大内四大高手个个均是万万人中上选,虽不可说武功盖世,可是与名门正派掌门
武功造诣不相上下,难分伯仲。是以五十招过,沈冲和赵三槐身中二掌,倒在一株槐树下不起,喘着粗气。赵长沙和阿林保岂能容他们活命,便跃身上前痛下杀手。石万涛瞥目间两位好兄弟便要受戮敌人掌下,心下一急,便要分身前去搭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