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剑仙徒孙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疑惑的单字。
“对不住,”薛四明语气急迫,言辞恳切,“我不是有意的!”
对方显然没想到她会吐出这样一句致歉,原本的狐疑一路滑向大惑不解、满腹疑云,但此时此刻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站在比试台上,就要全力以赴。
他勉强按捺下心绪纷扰,足下踏前一步,踩出个步法,虚虚实实,假假真真,手中长剑背身斜刺而出——他既精通这招“流星赶月”,与师父喂招时,自然也熟悉过破解之法。
薛四明有些骑虎难下,本想待对方用出流星赶月,自己再来破招,以观对手后续应对。但现在用招的变成了自己,破招的变成了对方,她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打了下去。
她当日思索出这招克敌之法后,也无数次揣摩过剑仙后招当如何,此时便顺势使了出来。
流星赶月,追逐的不过是映在水面上的镜花水月。对手虚实一变,破了原本的水月镜花。而薛四明剑光骤起,长剑轮转,光影变幻间,强行又把对手拉回虚幻,人生如梦,假假真真,最终不过虚幻一场。
剑仙徒孙面上讶异之色更浓,侧身一避,不去看那白茫茫一片,此时青天白日,他明亮剑身映着天光,要借骄阳去压月光。
薛四明眉心一挑,似是在赞叹这一式应对。电光火石间,她手中长剑如月轮转动,拟圆月,化月缺,时光如梭,岁月沧桑,月圆月缺,空留怅惘。
剑仙徒孙则使出一招“问天公”,举剑向上,剑势如火,以金剑耀日光,夺目光华兜头向薛四明罩去。
现场看客们还沉浸在刚刚那一招流星赶月里,尚未搞清楚薛四明如何用得出对手绝技,转瞬间兔起鹘落,二人已然过了数招。台上一人耀目如阳,一人虚幻如月,仿佛日与月在争夺同一片天穹,要以此决定这九州天下接下来是白昼还是黑夜,胜者驻留,败者退避。
这场打斗实在精彩,众人望着台上日月当空,又见薛四明二人使出了他们平生仅见的精妙招式,心绪被紧紧牵扯,目不转睛地盯着,哪里还顾得上去讨论那招流星赶月?只能把疑惑暂时压在了心底,一边急着要等比试结束拉上熟人好生议论一番,一边又希望眼前这精妙绝伦的对招永不停歇。
台上二人战意正浓,剑修徒孙用出一招“白日放歌须纵酒”,薛四明便对以一式“月夜流光万里同”,昼夜相互拉扯,只是男修借了青天白日之利,似乎暂且更胜一筹。
押了她的看客们不由为她捏了把汗,却见薛四明忽然招式一变,不再以剑光拟月色,反其道而行之,一招“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把对方如午时烈阳般的剑气转化为落日,看客们正随着她的剑势体悟出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之美,她又扯着夕阳沉坠入深渊。
对手却也不慌,薛四明借夕阳,他便开拂晓,一招“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令银河消失于拂晓天色之中。
“好!”台下欢呼叫好声不断,无论是薛四明那招另辟蹊径
,还是对手的应对,都堪称绝妙。
明明是激烈的赛场,看客们却被二人带入了一个足够诗意、足够梦幻的奇妙心境。
而薛四明也实在令人惊喜,前几场看她正面力抗威压,见其骁勇,见其不屈,如今又见她心思奇巧,以柔克刚。
千般招式,万种道法,并无高下之分,不过都只是为了赢罢了。
台上日月争辉,一时映旭日,一时耀星河。
眼见薛四明剑光轮转,恰似一轮明月如玉盘,男修便用出“月满则亏()”,圆月逐渐残缺,乃是世间规律,无人可挡。
薛四明还以日中则昃?()_[(()”,过了午时,再焰烈的太阳也要向西而斜,同样无可转圜。
两人你来我往,其中种种巧思,令台下众人咂舌,感叹男修不愧是剑仙传人,又去感叹薛四明不愧……等等,她是什么出身来着?
最开始,薛四明这个人物在修真界靠着斩杀鬼族崭露头角之际,许多人都猜测她应当是哪个名门大派出来历练的弟子。但名门子弟俱是从年纪尚轻时便在门派里跟着师长一点一滴学习基础剑法,以夯实根基,几十几百年下来,从此一举一动、一招一式里都会带上门派的影子与烙印,着实不难辨识。大家这么多场比试看下来,看客中不乏识人慧眼,却也没见她身上带着什么熟悉的印记,复又有些困惑起来。
她总不会是散修吧?众人摇摇头,若是散修靠着自己一路摸爬滚打至此,那其天赋和韧性就显得更加可怕了。大家还是宁愿相信名门子弟这个答案。
薛四明自然并不知台下种种猜测,今日的对手并不以内力见长,并未使出巅峰期的灵气给她威压。除了偶尔被剑气划中,她倒也没怎么受伤,远无此前一场血泪横流的狼狈,此时仍是白衣飒然,一动一静间皆如临风玉树。
台下裁缝铺子派来的画师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心下不停埋怨老板就是老板,懂得挑选场次,若是换成血肉模糊的那一场,自己直接画一团血糊糊,应当能省下不少力气。
他抬头一张望,正见薛四明白衣胜雪、踏月而来,不由眼前一亮,同时心下一叹,得了,这幅也得画。
忽有一人拍了拍他的肩,画师带着被打扰的恼怒回头看去:“做什么?”
“画卖吗?”有人指着他刚刚画好的那一幅,纸上留存惊鸿影,虽看不清面目,那种飞扬的意气却似要破开白纸,扑面而来。
画师不甚耐烦地摇摇头:“不卖不卖,我也是受人所雇。”
“一千上品一张。”对方开出高价。
画师衡量了一下裁缝铺老板付给自己的工钱,毫不犹豫地倒戈:“客官,您要几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