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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禁从明朝建立那起就在严格执行,即便是支持了郑和下西洋的永乐皇帝,也不是以开辟贸航线为目的。
“宣德化而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下畏之。”
彰显朝上国威风,让万国来朝,满足一下虚荣心才是真实用意。还有一种说法,郑和是要去找失踪的惠帝。不管出点是什么,结果都是得不偿失。
前来朝贡的国家确实不少,但大多数都是想占便宜的,随便带点土特产或者动物,明朝政府就得好吃好喝招待,临走还得以出多少倍的价格收购所谓的贡品。
可是海禁自打颁布开始一直到明朝灭亡,几乎就没有一真的禁过。倒不是民间奋起反抗,而是统治阶级内部对海外的香料、木材、贵金属、奢侈品有不断膨胀的需求,变着花样的开后门想办法来满足。
三十六行就是在这种自相矛盾的怪异政策下诞生出来的怪胎。明中期以前朝廷规定了三个港口可以接待来自番邦朝贡的船只,分别是宁波、泉州和广州。
到了嘉靖朝由于倭寇折腾的太厉害,宁波和泉州相继关闭,对外交往的窗口只留下一个广州。市舶司在城西建了怀远驿,专门用来接待外国朝贡的使团。
每个获准前来朝贡的国家,一次最多能派出三条船,每条船最多装三百人,并允许携带货物售卖,但只能贩卖给广州官方,不许和私人交。
但仅凭市舶司和当官府应付不来这么多外国人,官员们也不愿意学习番话,更不想和这些蛮夷讨价还价,咋办呢?
于是商人就被想了起来,选择当家境比较殷实的商人代替官府出面与各国使团洽谈业务,先登记好货物种类、数量、检查好质量、做出估值,再把税交给市舶司,才允许货物上岸。
为了方便操作,这些被官府选出来的商人就按照各家的实际情况,把来自各国的朝贡船只做了个分类,每户分别针对某个国家或某几个国家。久而久之,参与的商人越来越多,划分越来越细,逐渐演变成了半官半商的三十六行。
再后来,三十六行干脆把市舶司和方官府的一部分工作也代管了,从规定锚、上船验货、预估定价、征收关税、上岸卸货、批售卖、调集货源一条龙。
而且是双向的,外国船只想从广州买货带走也得通过三十六行,否则就算走私,会不会被官府抓住不清楚,但在近海遭遇打劫的概率很高。海盗们仿佛长了千里眼顺风耳,连船只停在哪儿、装了什么货物都能提前获知。
有了这么大权力,商人自然是不会放过赚钱的。他们一方面给官府打工,一方面还搞点副业。比如说与朝贡船只商谈好,先把值钱的货物偷偷运上岸售卖,利润两家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比例分配。
这样朝贡船只就能逃避大部分关税,售价自然要低一些。三十六行拿着紧俏物资又能卖个高价,里外全是赚。当官府自然也要分杯羹,坐在家里就有白花花的银子拿,必须两只眼全闭上。
如果光是逃税就满足了,那官商的名号就白叫了。当权力和资本穿一条连裆裤时,只有想不起来的,没有不敢干的。
前面这些只是挣钱门路的一小部分,真正的大头是走私!三十六行利用一手控制外国船只销售采购权,一手垄断沿海手工业货源的优势,几乎是正大光明的搞起了走私。
他们对内压低价格采购大量瓷器、丝绸、茶叶等货物,用小船直接送上朝贡船只,又把出口关税给逃了。或者直接用海盗船运往东南亚港口,赚的更多。
李贽是把这一切都打听清楚了,可他也没什么好办法改变。明摆着的,三十六行已经成气候了,不仅仅是个民间商业团体,而是脚踩黑白两道,又和官府勾勾搭搭,斩不断理还乱的庞大势力。
谁敢触碰他们的利益就等于挖了当士绅集团、官员集团和部分手工业组织的祖坟。除非能把两广官场全撤换掉,再派重兵剿灭,否则就算皇帝亲自来了也是没辙。
无奈之下,他只能把打听到的细节呈报给皇帝,很快就收到了回复,内容只有两句话:莲藕身在污泥,然内心洁白。李师乃朕之莲藕,好生由污泥供养,只待来日花开之时。
含义很明确,李贽百分百看懂了,但自恃身份无法做到,又不能不做,只好把这个工作交给了朱雀。如果还不成,那就只能动用最后一招了,去找提督市舶司的太监。
朱雀听闻此事之后一点不为难,马上就和前来洽谈建厂业务的商贾放出了风声,然后坐等三十六行自行登门。
绵白糖可是紧俏货,在泉州那边有多少出多少,绝大多数全都运往了日本和东南亚,想必广州这边的商人也不会看着能挣大钱的货物无动于衷。
但两个多月过去了,依旧不见有三十六行的人露面。就在他坐立不安、茶饭不思、抓耳挠腮的时候,护厂队长递上一张名帖,上面只有五个字,广州见望。
“请……备好茶!”本已经有点绝望的朱楩,见到这个名字浑身上下立马舒坦了,不慌不忙的回屋换上见客的袍服,端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仿佛真是位世袭罔替的侯爷。
“久闻揽头大名,今日才得一见幸也幸也!”片刻之后,一名素衣老者被小厮引了进来,看上去和县城里的教书先生并无两样。可是见望的名号让朱雀收起了轻视之心,起身迈步走到堂口率先见礼。
“哎呀,王爷,使不得、使不得,折煞小民了……”朱雀觉得自己的做派已经很低调了,可是老者更过分,居然两腿一曲就要行跪拜大礼。
“万万不可,小子虽在金册,却是庶民,揽头不要听乡野村夫一派胡言,陷小民于百口难辩之境。”朱雀赶紧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坚决不让老者跪下去,同时嘴里还得玩命解释,恨不得把自己说成流民。
“如此说来,是我某人莽撞喽?”老者好像是头一遭听闻此事,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但腿确实不再弯了。
“哪里哪里,揽头肯屈尊到荒郊野外是我朱某的运气。来来来,请上座……不不不,一定要上座……”朱雀顺势也松开了手,嘴上打着哈哈,心里却有点紧张。
很明显,这个老头在来之前已经查过自己的底细,而且还查清楚了。广州和武冈距离虽然不远,可是民间要想搞清楚宗室内情也不是件容事,可见三十六行不简单,能量大得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