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奴婢谨遵圣喻。”这话王安就没法接了,主要是不清楚皇帝的用意,到底是试探自己呢还是真的要替换陈炬,怎么说都是错,赶紧把头低下准备听训。
“代朕传话给叶向高,找六科给事中上疏弹劾周贵、杜学,声势要大、人数要多,除了破坏龙脉之外再加上公器私用、生活奢靡。”
结果皇帝没火也没教训,沉吟片刻之后一边斟酌一边给出了处理意见,只是听上去不像在解决问题,更像要把事情闹大。
“万岁爷是打算替换杜学,敲打周贵?”对于这么模糊的命令,王安在搞清楚具体用意之前不敢贸然执行,只能冒着挨骂的风险继续追问。
“不妥吗?”
“奴婢是怕太皇太后问起此事……”依照王安的想法,确实有点不妥。
就这么点破事,由司礼监下文让呵斥杜学几句,让他收敛点,再让兵部知会南京兵部尚书,把孝陵卫的补给酌情放一半,两边各打五十大板也就结了,周贵也不会因此特意走太皇太后的门路喊冤。
一旦皇帝亲自过问,这件事就等于被抬上了桌面,个中细节全要被抽丝剥茧,无论司礼监还是南京内守备乃至兵部脸上全不好看。其结果必须有人为此承担责任,无论处罚谁都是麻烦,尤其是周贵的去留还牵扯到了后宫。
“有些人就是要敲打敲打才能明白事理,现在已经不是前朝了,谁碍了朕的事谁就要直面子之怒!”没想到好意规劝直接把皇帝惹怒了,脸色立刻黑了下来,眉头紧皱,一只眼高一只眼低,声音不大但温度很低。
“……奴婢懂了……万岁爷以为谁来接替杜学为优?”见到这副尊容王安心里就是一哆嗦,立马就不敢继续直言上谏了。
从皇子到太子再到皇帝,差不多一不拉的陪伴了二十多年,如此表情只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御马监掌印被谋逆了,第二次是王恭厂火药厂连同几百条性命飞灰湮灭,这次怕是该轮到周贵或者杜学了。
“……就让王国泰去吧,杜学回来之后接替王国泰的职务!”
刚刚听说南京还有近万可战之兵时,洪涛就开始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控制了,哪怕只能先控制孝陵卫这一部也有小六千呢。
但扒拉来、扒拉去,手底下就这么几个经过检验的可信之人,没辙,只能先把王国泰放出去。同时杜学也不能放过,好歹是个统帅过兵马上过前线的太监,这种人才急缺,可不可信先放到张然手下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如果他还感恩田义的提携,看到师傅的归宿之后就该懂得向哪边靠拢。要是有异心,正好让张然清理掉,省得以后麻烦。
另外自己也不能只依靠王安,任何人感觉到成为不可替代的重要角色之后心态都不免要生变化。加强一下张然的实力,对于平衡小团体内部稳定很有用。
“奴婢这就去办!”
以王安的阅历和经验,在一瞬间怕是很难觉察到皇帝的真实想法,听到杜学不会遭受处罚不由得心中一喜,马上就要去落实。
好歹都是宦官,平日里也没私怨,兔死狐悲是难免的。同时也对皇帝的仁厚再次予以肯定,至少对宦官们是真的极好了。除了少数不得不除掉的不安定分子,这几年宫里基本没有随意打死宦官和宫女的事情生。
“慢着,御马监里光有李实一人朕不太放心,可有合用之人推荐?”但洪涛并不打算就这么完事,阴谋终归是阴谋,早晚会有被看穿的一,所以还得打一巴掌揉三揉再给点好处。
“内官监总理张永龄,为人稳重、办事牢靠;印绶监佥书赵恩,头脑灵活、懂进退。”听说要向御马监里安插人手,还让自己推荐,王安没有太过迟疑,马上提出了两个人选。
“他们都是你的名下?”
“张永龄是,赵恩乃陈掌印名下。奴婢观察多年,皆无与外臣勾连迹象。”对于这个比较诛心的问题,王安并不觉得太难回答,皇帝一向主张直话直说,隐瞒反倒更麻烦。
“嘿嘿嘿,你学坏了,狡猾狡猾滴!就是他们吧,和张然讲,连同杜学都给朕盯仔细,出了问题你们谁都脱不开干系!”这两个人选让皇帝怪笑了起来,很痛快的同意了,简单吩咐了两句,摆摆手,示意谈话结束了。
“要起风了……”走出养心殿的院子,迎面吹来一阵东风。王安抖了抖袍袖,看着黑漆漆的夜空若有所思。
这番奏对让他深感疲惫又暗中欣慰,经过四年多的磨砺,皇帝是越来越深谙恩威并济的御下之道了,也越来越像一位真正的皇帝了,是好事也是紧箍咒。
皇帝强势了,身边的追随者才能跟着水涨船高,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可皇帝强势了,追随者肯定越来越多,在激烈的竞争中,夭折的可能性也随之增大。
刚刚皇帝让自己推荐人进入御马监平衡张然,除了信任之外怕也是一种考验,考验是否成熟顾大局,是否能担起重任。
如果光推荐自己名下的太监出任要职,陈矩会怎么想?不管皇帝的态度如何,至少目前他还是司礼监一把手。一旦两个人心里出现了隔阂,那以后不管做什么事都不再能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了。
问题是自己还没能力全盘接下陈炬的工作,矛盾一旦激化,被撤换的很可能是自己。就算皇帝看在情份上不会过份贬黜,也很难再占据核心位置。
退一步则海阔空,不给皇帝添麻烦,让出一个位置给老领导、老上级,大家一起进步才是真的进步,所谓识大体也。皇帝的怪笑、奚落外加同意,也证明自己揣摩对了圣意。
别人可能没机会长时间观察,这位皇帝从小就有个习惯,在私下里说话异乎寻常的随便,嘴里时不时会蹦出几个意思不太好的怪词。千万别误会,这不是骂人也不是责怪,而是肯定。
只有在公开场合或者面对不怎么喜欢的人时皇帝才会一本正经、面无表情的说话,仿佛是躲在一层厚厚的面具之后,连声音听上去都显得遥远虚幻了。
(本章完)